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血色残阳——南明人物评传》 作者:罗恩格林【完结】   前言:动笔写这部南明人物评论的缘起,其实在于最初对南明的不了解。从小以来,南明的历史对我来说就是一笔糊涂帐。几个小朝廷的旋起旋没,迁播流离。清人的铁骑纵横,杀伐征略。其间或有豪杰烈士慷慨激昂,舍身取义,或有小丑佞妄翻云覆雨,见利亡义。时而金戈铁马,英雄自夸击断,时而银笙玉笛,丽人空怀国恨。这一切只能间或从一些不成篇章的明清笔记小说和《上下五千年》那样的历史普及读物中略窥一斑。其中慷慨壮丽的传奇事迹引人入胜,扑朔迷离的历史玄疑也使人不解。所以才下决心四处收集关于南明的史料。这其间顾诚先生的《南明史》以丰富翔实的史料和严谨细致的考证开阔了我的眼界。当然,对于大多数朋友来说,可能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细读顾诚先生的《南明史》和其他南明史料,但如果能从这些看似戏说却绝不背离历史真相的人物评论中瞥见长期以来迷雾重重的历史人物的真面孔,对那些被长期误解的人们来说,也许将是一种欣慰。   第一章:虎踞龙盘一旦休——弘光帝(附潞王)   其实,开篇人物第一个就从弘光帝——朱由崧写起,很费了我一番思量,他称的上是历代亡国之君的典型,昏庸无能,目光短浅早已成为定评。不要说与拥兵自雄的孙可望,郑成功等相比,就是同样的南明君主如隆武,鲁监国等,也比他来得英气勃发得多。诸位看官见作者浓墨重彩首先推出的竟是这样一个人物,恐怕要一哄而散。不过再怎么说,朱由崧毕竟还是南明史上第一位CEO,况且南明之后的许多重大痼疾还都与他本人有关。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从他开张了。诸位请多包涵吧。   朱由崧的身世来历显赫,就是万历时差一点被立为帝的福王朱常洵之子。1617年,十岁的朱由崧被封为德昌郡王,后来又立为福世子。本以为可以像他的老爸一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终其一生。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李自成攻破福藩洛阳,革了老福王朱常洵的命。朱由崧和母亲邹氏好不容易逃出一死。尽管后来袭了福王的虚封,可那时天下大乱,朱由崧自然在洛阳站不住脚,只好四处流串,生活无着。破落王孙,在权贵眼里跟乞丐没什么两样。真是“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谁能想到,这个一败涂地的破落亲王,竟然有一天时来运转,继承了他那命运多舛的老爸未竟的事业,终于登上了明帝国的宝座   1644年3月19日,崇祯帝自尽于煤山。这对大江南北的明朝诸臣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事已至此,原来形同陪村的南京留都的政治作用就凸现出来。很显然,摆在留守诸臣面前的首要任务是拥立新君,组织政权。说到血统亲近,福王,桂王,惠王成为不二人选。而由于福王在三藩中年龄最大,又加上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流串到南京附近(淮安)。比起其他两个远在广西的藩王来,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江南士绅中部分东林党人从狭隘的一己私利出发,以福王昏庸为名,坚决反对。但内中隐情却要追溯到天启朝时,为反对老福王继统和老福王之母郑贵妃干政,东林党人已和福藩结下不解之仇。为防止朱由崧登位之后趁机报复。以东林领袖钱谦益为首,以立贤为名,大张旗鼓地推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继承人——潞王。   潞王血统偏远,自然缺乏继立的理由。但他的所谓贤名,却赢得了许多人的同情和支持。直至今天许多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憾事。其实,抛开潞王是否真贤不说,封建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自有其现实考量。当时政治以内阁负责,即使皇帝昏庸,负责的臣下仍可以维持政治机构的正常运转。以局势而论,留都诸臣需要的只是一个形式上的精神领袖。而并不一定非要雄才大略的贤君不可。历史上司马睿能偏安东晋,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而已。关键在于臣下齐心协力。方能维持危局。现在以立贤为名抛开福王。明王朝散居各地,小有贤名及野心才具的龙子龙孙,大有人在。既然潞王可立,何人不可立?他们自然不可能要求进行全国范围内的普选,却总有大批的野心家趁机上下其手,借拥立争功。南明的局势势必将土崩瓦解,一发不可收拾了。   南京的拥立大会正开得热闹不堪之时,远在淮安的朱由崧却慌了神。作为三大热门侯选人之一,却没有人来请他发表竞选演说,施政纲领。前来表忠心,搞投机的也寥寥无几。这一切都使朱由崧感到情况不妙。而实际上,史可法,马士英等南明重臣一开始就是把他们所挑选和准备拥立的皇帝看作土偶木像的。不论是谁为君,重要的是不会妨碍他们掌握手中的权力。从心底深处,曾经天威凛然的皇帝对这些重臣不过是一个象征,一个摆设。在史可法指出福王不可立的七大理由中,其一就是“干预有司”。是的,重臣忌讳的正是一个“干预有司”的皇帝。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大家看来脑满肠肥,糊涂昏庸的朱由崧竟走出一着妙棋,一举击溃了南京城内自以为得计的衮衮诸公。据《南渡录》记载:“时王(朱由崧)闻,惧不得立,书召南窜总兵高杰与黄得功、刘良佐协谋拥戴。刘泽清素狡,先附立潞议,至是以兵不敌,改计从杰等。” 朱由崧竟懂得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真理,直接向雄踞江北的三镇总兵求助。高杰,黄得功本人本来就是野心勃勃的流串军阀,见有“定策拥立”的大买卖可做,真是无本而有万利的好机会。于是一拍即合,甩开他们的顶头上司——正与史可法密商的凤阳总督马士英。做起了定策元勋。消息传到南京,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马士英老于官场,见自己部将窝里反,想来争也没用。连忙向朱由崧表白心迹,成为从龙文臣第一人。史可法一开始还蒙在鼓里,指手画脚的不服,又在写给马士英的信中痛骂朱由崧昏聩糊涂。没想到却成为落在别人手中的把柄。随即马士英便带领大军杀气腾腾的护送朱由崧来到南京浦口。大势已定,满心悔恨的史可法和东林党人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了。   朱由崧求助于三镇军阀拥立,对以后的局势变化产生了重大影响。最直接的作用即是使他自己得偿心愿,顺利地登上了至尊的宝座。而间接影响,则是江北诸镇以“天子恩人”,“从龙元勋”自居,南京从皇帝到重臣再没有人可以控制这支飞扬跋扈的军队。从此开了南明军阀勋镇势力尾大不掉的滥觞。其实,高杰与黄得功、刘良佐等都是出自行伍的悍勇匹夫,其部下各怀心事,却不乏良将猛士。倘若朱由崧稍有他祖上太祖,成祖的权谋阅历,只要驾驭得当,完全可以在仰仗三镇拥立之时,施加手段影响,使三镇为己所用。可惜,朱由崧继承了乃父的心宽体胖,却没有继承乃祖的雄才武略。求助于三镇而得帝位,已算得上是他的超常发挥,想做皇帝心切,一开始就高开了价钱,自贬了身价。三镇也看清了这位“承天启运”之人乃是阿斗。从此对他的权威再也不屑一顾。   五月十五日,朱由崧正式由监国登基为帝,一开始,大家见他作风低调,进城时还戴着又脏又旧的角巾,摇着白竹扇,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乡下土财主,并非传说中骄气逼人的纨绔子弟,还自我安慰了一番。哪里知道其实是这位皇帝半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一时还讲究不起他老爸福王的排场。   果然,在装了几天表面文章之后,朱由崧就放出话来:天下事,有老马在。然后迫不及待的纵情声色,享受起来。在这方面,也许是受教于他父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享乐主义哲学。却完全忘了他父亲的悲剧。朱由崧以好色纵酒著名。即位之初,就派太监到处收罗美女以充宫掖,无远弗届,一直闹到苏杭等地,吓得有女儿的人家鸡飞狗跳,赶紧把女儿一嫁了事。直到灭国前两个月,他还忙于计较后宫妃嫔的人选。据谈迁笔记:“上体魁硕,一日毙童女二人,厚载门月裹骸出。”实在骇人听闻。除夕之夜,朱皇帝突然闷闷不乐,急着召集群臣入见。大家以君子之心度圣明之腹,还以为是前线屡吃败仗弄得皇上心情烦闷,纷纷指天誓日的以恢复自任,哪想到这位老兄闷了半响,憋出一句话来:“众卿家阿,朕还没时间考虑那个,朕只是看现在梨园唱戏的没有什么长得象样的。想多选一些佳丽来充实后宫,你们一定要早点帮我办这件事啊!”大家没想到他操心的竟是这个。面面相觑半晌,只好一哄而散。   朱由崧的好酒也是趣闻多多,据说刘宗周曾劝他戒酒,为革命总要保重身体嘛。朱由崧话说得很讨人喜欢:“为了先生这样劝我,以后再不喝了。”想来长期颠沛流离,这点嘴皮子功夫还是有的。可脸上却晦气的象有人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一般。老刘一看觉得不好意思,又改口说:“要是每次只喝一杯也没什么。” 朱由崧马上借坡下驴,没口子的答应:“您都这么说了,以后就只喝一杯罢。”没想到以后喝酒,太监就给他准备了一只特大号的金杯。这还不算,喝道一半,他就不喝了,旁边的人当然知趣,赶紧给满上,说,没喝完就不算一杯。上下通同作弊,配合默契,酒却是喝的比以前还多。   朱由崧昏聩不理事,当时朝政紊乱,贿赂公行。但这帐却不能完全算到老朱头上。他早已把治国大权完全交卸给马士英等人。其实,南明重臣中只要有一个拥有与当初张居正相仿的权谋心机和治国手段,完全可以在皇帝放心让权的基础上振作精神,整顿朝纲。可惜,放眼南明,高居权位的大臣们燕雀处堂,全无半点警醒。马士英,阮大铖固然是卖官鬻爵,拼命捞钱。那些自命与马,阮政见不同的官绅大抵也是荒淫不羁。寻欢作乐。真是应了肉食者鄙的老话。   朱由崧拼命享乐,日子却过得并不舒心。江北诸勋镇拥兵自雄,忙于勾心斗角,寸土未复,却成天逼着他要粮要饷。就连史可法为了见好于四镇,也不惜用威胁的口气上书称自己未有寸功,是因为粮饷不足。要求皇帝筹集粮饷,才好上阵杀贼,否则就连长江也守不住。那么江北四镇是不是真缺粮饷呢?据载,江北四镇定额合计每年共二百四十万,而南京朝廷在当年四个月内就已发了一年半的饷,合计三百六十万。难怪就连朱由崧也不满的说:“:东南饷额不满五百万,江北已给三百六十万,岂能以有限之财供无已之求?田仰与刘泽清不得全事呼吁”……   外方见逼于军阀,朝堂上下也不宁静,不满朱由崧为帝的某些东林—复社人,又接连搞出了“妖僧”大悲、伪太子、“童妃”三大案。热闹非凡,借此来质疑朱由崧继统的合法性,破坏其名誉和声望,东林—复社党人长期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正直不阿的诚人君子,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政治派别,出于对其天下闻名的影响力的垂涎,许多心术不纯,热衷名利之徒也趁机混入其中,以君子之名,行小人之事。为了争夺权力,无所不用其极。而他们所耍的这几手也十分了得,与借绯闻案弹劾总统下台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最后没有达到他们的直接目的,却在不明真相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中搞得群疑满胸,乌烟瘴气,极大地影响了弘光朝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在内外倾轧下,随之而来的是清军的铁骑。1645年4月25日,扬州失守,史可法殉难。消息传到南京,朱由崧方寸大乱,顾不上通知其他人,就与马士英和少数宦官仓皇出逃,一路辗转来到芜湖。芜湖守将正是拥立有功的江北四镇之一——黄得功,他尚对京城变故一无所知。当知道自己的“天子门生”是张惶失措,弃都而来时。内心不胜感慨,但仍然决定以死报国,对这位昏君效忠到底。   五月二十八日,在尾随而来的满洲重兵压迫下,黄得功部将田雄,马得功策谋降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黄得功被暗箭射中,随即自刎而死。朱由崧则被田雄活捉,献给清军邀功。据郑达《野史无文》记载:当时田雄背着朱由崧,马得功在后面紧紧抱着朱的双脚,生怕这个活宝贝飞掉,朱由崧痛哭流涕的哀求两人,却毫无效果,于是恨得咬住田雄的脖子,血流满衣。当时朱由崧的痛悔愤恨之情,可见一斑。但亡国之君,总是难逃一死。次年五月,这位南明天子,就在北京被加以谋为不轨的罪名杀死,年仅三十九岁。   朱由崧从少年起就到处漂泊,颠沛流离,昔年福王府的荣华富贵一度对他来说,只不过一场春梦罢了。想不到在临近不惑之年时来运转,出于偶然的机遇接近了最高权力的殿堂。似乎源自人性本身最深处的欲望和渴求,也许是对在落魄中饱受冷眼与轻视的恐惧,他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来迎接它,利用自己仅有的韬晦去争取它,终于如愿以偿。而此后他的皇帝生涯,似乎只是他那充满悲剧色彩的父亲一生的翻版。至尊无上的皇权宝座,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恢复曾经本该为他享有的王府温柔富贵的工具而已。在醉生梦死之中,他浑然忘却了自己拼命抓到的权力在风光无限的背后隐藏的重重杀机。享有权力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为帝的短短一年之中,他从不曾对自己的国家负责,也不曾对自己的子民负责,更不曾对自己的家族负责,甚至不曾对自己负责。而他身边的大小臣工,也绝没有人对他负责。这部帝王将相连台大戏的第一幕,就此在金陵城外的寒风中哄然散场。   附潞王   潞王朱常_,万历皇帝之侄,论辈分比崇祯,弘光还高出一辈。本来按血统亲疏论,南明的帝位跟他是扯不上关系的。但在钱谦益等人的包装策划之下,潞王一跃成为朝野归心的贤王,弘光继位后,许多人还对潞王落选耿耿于怀。等到弘光败亡,这位大家心目中的“杰出青年”自然而然的被推上前台。六月初七,马士英与群臣奉请邹太后立逃到杭州的潞王监国,第二天,潞王便正式走马上任。许多人欣慰不已,认为虽然南都倾覆,但终于能立这位贤王为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从此振作朝纲,明王朝中兴有望了。那么,潞王是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贤王呢,未必。曾见过他的奉常张希夏就摇头说,与福王比起来“中人耳,未见彼善于此。”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又有曾经得见潞王“天颜”,有幸窥见“龙爪”的人说,潞王指甲六七寸长,用竹管护起来,还叫太监下乡到处给他收罗古玩。活脱脱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形象。   不仅如此,潞王的软弱无能,胆小怕死也令人吃惊。即位的第二天,朱常_就急着派人与清军讲和,幻想划浙江而守,借以维持自己的小朝廷。清军刚打了胜仗,不费吹灰之力收取了南直隶十四个府,清军统帅贝勒博洛见了潞王的求和国书,只当是痴人说梦话,也懒得客套,立刻发兵南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到几天,满洲铁骑就闪电般的出现在杭州城下,本以为破城可不费吹灰之力,却不料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原来是明总兵方国安率领一万甲士,辗转兼程,前来拥立潞王保卫杭州,清军猝不及防,阵势一时大乱。没想到潞王已决意降清,就在明军奋不顾身与清军血战于涌金门下时,他竟从城墙上垂下酒食,送入清军营中,名曰犒赏。明军将士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拼死拥护的潞王如此行径,愤恨不已,当即收兵东渡钱塘,后来投入鲁监国旗下。   六月十四日,杭州城破,潞王出降,随即被送至北京,清廷下令岁给养赡银两。天真的潞王感激不已,上书谢恩,甚至表示要“结草衔环”,“举家焚顶”来报答清廷的大恩大德。然而,就是如此卑躬屈膝,也保全不了自己的性命。次年五月,就与福王一起,被加以“阴谋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在北京处斩。   潞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一辈子的最大理想,也许只不过是在藩王府中优游岁月,安然的度其一生。没想到天地翻覆,从此流离失所。又被一群醉心于个人私利的官僚政客包装炒作,成为傀儡粉墨登场,卷入权力斗争的不息漩涡。人称潞王为贤王,也不是全然不合当时的逻辑,他一生胆小怕事,处处委曲退让,只求息事宁人,说起业余爱好来,也只不过是醉心于古玩,说来还颇有一点小资情调。比起他贤侄福王的狂嫖滥饮来,却也差胜一筹。若是在太平盛世有幸作了皇帝,也许终其一生可以得过且过,死后还能得到大臣们奉送的“仁”,“平”一类的谥号。在官修史书上,也会留下“温仁宽厚”的千古令名。可惜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的玩笑。最后衔壁出降,甚至就连学做刘禅也不可得,潞王的悲剧,终于以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第二章:海天鹏鸟垂云翼——隆武帝   隆武帝,即唐王朱聿键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而又历尽磨难。在明王朝的其他藩王中,尤其显得佼佼不群。   1602年,朱聿键在唐王府中呱呱坠地,本该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他却一开始就受尽冷遇。他的爷爷,老唐王并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即朱聿键之父),而是准备让小儿子继承王位,在一些人的挑唆下,把长子囚禁于王府内院中,朱聿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所幸的是曾祖母魏氏却对这个玄孙儿格外喜欢,呵护有加。可惜好景不长,朱聿键12岁时曾祖母去世,老唐王不知何故,恨屋及乌连带这个孙儿也看不顺眼,干脆把朱聿键父子都关到一起。直接给判了无期徒刑。这一关就是十六年。囚禁生活中无事可做,只有在青灯古佛下日夜苦读。朱聿键也从懵懂少年变成了一个老知青。写到这里在下不禁感慨唐王果然是非凡人物,其出身遭遇简直与金庸笔下的大侠如出一辙:本该是生活幸福美满,没想到打小祸从天降,从此历尽苦难,又莫名其妙的与世隔绝十几年,这也是小说中的常用桥段,张无忌,袁承志,杨过无不如此才练成了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大侠。可惜唐王运气不好,囚所内找不到《乾坤大挪移心法》或《九阳神功》,《如来神掌》之类宝典,也没有遇到风清扬,独孤求败这样的世外高人。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在这样的困境中磨炼了心志,提高了情商。虽未练成盖世神功,唐王日后的为人行事,却无不带上几分侠士气派。   祸不单行昨夜行,老唐王的爱子,朱聿键的叔父继位心切,竟然暗下杀手毒死了朱聿键的老爹。朱聿键的身世之悲,境遇之惨,在众藩王中恐怕无逾于此。所幸苍天好像终于开眼:“赖有司之持公,天启心于祖考念,请于烈庙,奉敕准封。”也许事情闹得太不像话,就连王府监护官员也看不下去,纷纷施加影响,老唐王据说良心发现,更有可能是迫于压力,终于向中央政府正式提请立聿键为王储并获得批准。没过多久,老唐王就满心郁闷的病死了。朱聿键三年守孝期满,正式袭封,又经过四年的筹划待机,一举击杀作为自己杀父大仇人的叔父。唐王如何报仇的细节已经不得而知,但每当读到这里,就浮现起东晋大英雄桓温为报父仇,趁仇家举丧之时身怀利刃混入其中,砍瓜切菜般手刃仇敌的惨烈场面。唐王之仇本可以通过正式的司法途径提起诉讼,但恐怕就连这位龙子龙孙也对当时混乱局势下的司法公正不抱信心,故而甘冒废藩之险,亲手偿还血仇。他刚毅勇烈,敢做敢为的性格可见一斑。   大仇得报后,唐王心中二十几年的郁气才得以发抒,此时,明王朝的形势已岌岌可危。东线与满州的对峙已是苦苦支撑,西线与起义军的较量又是连战连败。唐王慨然以国事为己任,顾不上祖训亲郡王不得擅离封地的禁令,招兵买马准备北上勤王。可惜猜疑成性的崇祯对这位一腔热血的愤青并不领情,半路上就派人把他赶了回去。接着新帐老账一起算,责备唐王擅杀叔父,擅离封地,无法无天,下令废为唐庶人,囚禁于凤阳高墙之中。所谓凤阳高墙,就是明朝囚禁宗室罪人的所在,唐王自十二岁被囚于家中,好不易时来运转,三十一岁上做了四年王爷,就又进了大牢。这一关,又是七年。(记得无间道中陈永仁曾不满的说:“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一肚子牢骚,可惜他不读书,要不想想唐王,也就心平气和了)   明朝覆亡,弘光继位,终于把唐王放了出来,此时局势已迅速恶化,到四五年六月,唐王见监国潞王决意降清,不胜愤慨之余离开杭州,在郑鸿逵的支持下前往福州筹办监国。据说当时“诸人旨以虏信甚迫……,始从舟中晤唐殿下,慷慨以恢复自任,遂同诸臣交拜,约成大业。”唐王就在船上与拥护他的大臣们慷慨交拜,誓图恢复。这样一幅拥立皇帝登基的场景,读来倒颇像天地会群雄红花亭聚义之时。说唐王满身英气侠气,看来并非虚言。以后的天地会和洪门会党真该奉他为开山祖师爷,才是正理。   唐王在福州继位后,一洗前人弊端,革新政治,力图恢复。首先,在基本国策上,改变了历来以“平寇”(镇压农民起义)的方针,而是现实的根据当时实际力量对比和主要矛盾,改为以“御虏”(抗清)为主。在政策上为以后大西军同永历的合作打下了基础。其次,他极力摒除万历以来流毒甚深的党争和门户之见,全力团结招纳人才,用人唯贤。在南明的控制区内,唐王注重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规定“小贪必仗,大贪必杀”,与清军的留发不留头相比,有效地争取了民心。在私人品德上,唐王的作风也是福王潞王之流所不能比的,许多史籍都说他生活简朴,称帝后还穿土布黄袍,“行宫中不许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除了爱读书之外也没有其他嗜好,“从龙祗有五车书。”颇有中兴之祖,锐意恢复的气概。   唐王志在恢复,然而拥立他的郑鸿逵,郑芝龙兄弟却不买帐,郑鸿逵无知武人,未必有学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见识,然而军阀习气,对他们拥立的这位血统疏远,又曾为罪宗的皇帝是无论如何看不上眼的。朱聿键屡次下令出兵恢复,郑氏兄弟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唐王处于福建郑氏控制区内,调不动一兵一卒。在这样的形势下,不甘心蹉跎度日的唐王终于决心御驾亲征,摆脱郑氏兄弟的操纵。他针对当时局势,提出了一个相当有眼光的大战略,战略核心为自己御驾亲征,进入明清双方激烈争夺的江西地区,西连湖南何腾蛟,东控福建郑芝龙,背靠广东,控制全局。如在江西得手,则利用浙东鲁王兵力牵制清军后方,以何腾蛟部出湖北,东下长江。席卷江南。为了将这一战略付诸实施,唐王于十二月十六日离开福州,二十六日到达建宁,开始做西进赣州的准备。   这一计划,从纯战略角度上讲是相当厉害的,清方在注意到明军动向后惊呼“敌畏江南满州,故宿重兵于浙东以拒钱塘之渡,乘江西兵力之单弱,意欲夺路而出,以震动江宁;何腾蛟拥重兵从上游而动武昌,满州有数,东南半壁岂不一鼓而复乎。”他们也认识到唐王的计划如果达成,对清军部署于东南的势力来说,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然而,这一战略要得以实现,必须首先具备两方面的条件,其一就是郑氏势力派大军随唐王亲征,然而,郑家兄弟只求保存自家实力,绝不可能卖力支持。对这一点,朱聿键也是看的很清楚的,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湖广总督何腾蛟身上,指望他及早发兵赣南接应。然而何腾蛟却另有私心,一方面他利用唐王的信任到处炫耀,在湖南境内威福自操,言出法随。另一方面,他担心若真将唐王由郑氏控制区内接出而来到江西,湖南,势必事事都要请示而行,权威也将一落千丈。因此他大玩手段,一面声势赫奕的派张先壁,郝永忠出兵迎驾,一面暗中嘱咐切不可假戏真做。兵行迟缓,使局势完全贻误,直到隆武政权灭亡前夕,何的先行使者才姗姗来迟。   东西两面碰壁,唐王一筹莫展了,首席大学士黄道周见唐王处处受制于郑芝龙,十分愤慨,自请督兵江西援救徽州、衢州一带的金声等部义军,设法为隆武朝廷打开局面。然而黄道周书生统军 ,不谙兵略。又处处受到郑芝龙的牵制掣肘,出师不久便被清军包围击溃,黄本人也被俘不屈而死。噩耗传来,朱聿键痛惜不已,却不知败亡就在眼前,1646年3月,清军金声桓部攻克吉安,一路势如破竹,包围赣州,经过数月激战,十月初清军破城。守城明军全部战死,,江西失守,隆武朝廷与湖南的交通为之断绝。江西战场本是明清两方都十分重视的战略要点,唐王首倡兵出江西,东西并举的大战略,却囿于多方掣肘,形格势禁,内部将领各怀私心,虚与委蛇。满腔抱负无法施展。清方却能令行禁止,号令划一,两方优劣之势,自然不言而喻了。   西线交通断绝,何腾蛟的援兵迟迟不至。东线局势也呈土崩瓦解之势。1646 年(清顺治三年,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二月十九日,清廷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图赖领兵南下,进攻浙江、福建。与西线清军互相配合,东西并举。浙江是鲁王监国的控制区域。本与唐王为继立之事闹得不可开交,然而毕竟是同气连枝,唇亡齿寒。鲁王军队在清军的突然猛攻之下节节败退。防线完全崩溃。藩篱既失,清军乘胜部署入闽。郑芝龙海盗出身,惯于干的是投机生意,一早就做好了抛弃唐王,另投新主的打算。在与清方接上头后,便密令仙霞关守将武毅伯施福放弃天险,自动撤退。仙霞向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郑芝龙主动弃守后,清军便兵不血刃的从此长驱直入。接着郑又谎报海盗进犯其家乡安平,上疏道:“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海警则无家,非专救不可。”隆武帝派内使持手敕苦苦恳求:“先生少迟,请与先生同行。”郑芝龙置之不理,径自带领军队返回安平。   其实,郑芝龙的背叛并非个别现象。早在清军攻取浙江,局势恶化之时,许多朝廷重臣和地方官员就从保全自身身家性命出发,暗通清军,准备投降了,对此局面,唐王并非一无所知,但也毫无办法。。钱秉镫记载:“七月二十五日,上御门。群臣朝罢,将退,上命内臣捧出一盘,覆以黄帕,置御前。上谕群臣曰:“朕本无利天下之心,为勋辅诸臣拥戴在位。朕布袍蔬食,晓夜焦劳,有何人君之乐?只是上为祖宗,下为百姓,汲汲皇皇,惟恐负诸臣拥戴之初心。今观诸臣大非初意,昨关上主事搜得关中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命锦衣卫检明封数,捧至午门前对众焚之。班中诸臣宜亦有之,朕俱不问。有之者当从此改心易虑;其本无者益宜矢志竭力,毋贰初衷。特谕”唐王唯一的办法,是效仿曹操故智,以此手段来抚慰人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可谓不恳切。然而当时曹操已稳操胜券,唐王却是败亡就在目前。自然不可能收到任何效果。哀莫大于心死,从龙诸臣已打定主意要抛弃这位当初在舟中信誓旦旦,力图恢复的皇帝,再情真意切的言辞和权术手段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秋风过耳罢了。   八月二十一日,唐王鉴于内外交困的局面决定由延平移驾前往江西赣州,当时明军赣州守将尚在与清军苦战之中。唐王计划取道赣州往湖南收取何腾蛟部以图救亡危局,重新打开局面。但他缺乏实战经验,因为情报不明,在护卫军队不多的情况下还随行带领大批书籍和宗室,大臣一路前行。不久就得到清军尾随而来的消息,隆武君臣大惊,连忙狂奔不止,其狼狈程度有如当年刘皇叔败走荆州,扶老携幼被曹军追击的惨象,可惜唐王身边并无赵子龙单骑护主,张翼德独当长坂。二十八日走到汀州就被清军轻骑追上,隆武帝与随行妃嫔皆被俘于赵家塘。清军对这位皇帝十分忌惮,不敢照福王潞王例送至北京献俘,唯恐夜长梦多,于是在汀州就地处斩。据当时的目击者称,唐王与皇后被俘时都穿着戎装小帽,一同在汀州府堂遇难。还有一种传说认为当时汀州遇难的只是唐王替身,他本人则是逃到广东五指山出家做了皇帝。这种说法于史无据,本不足信。不过帝王劫后出家的传说,前有建文,近有奉天玉和尚李自成,后来又有人称行痴的顺治帝,加上隆武,也算一时之盛会了。   唐王一生几乎都是在逆境中度过,困难的环境磨炼了意志,也锻炼了才干。终于在危难之中被推上最高统治者的地位,他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即位后一直以恢复为己任。然而在实际斗争中却处处碰壁,作为明皇室中血缘疏远的宗支,又是曾经的高墙戴罪之身,无法得到死守正统观念的南明诸臣广泛的支持,也缺乏自己的班底,终于在郑氏家族的挟制下无所作为,壮志以殁。他所依靠的南明诸臣,大多或是迂腐守旧,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或是各怀私计,见利忘义的宵小之徒。在残酷的斗争中这些人或死或降,或逃或叛,终于冲刷殆尽。而来自底层的普通百姓,身份低微的生员小吏,却逐渐崭露头角,成为南明政权抵抗满清的主要支柱。    第三章:魂不能南客莫招——史可法   史可法出身寒微,从小是出了名的勤学苦读,最爱在破庙烛灯下通宵达旦的看书,没想到一天雪夜遇到当时的东林领袖——大学士左光斗出来微服赏雪,一见之下大加青睐,就此收为门生。俗话说明师出高徒,低手才出自于暗师(韦小宝语)。左也是当时明朝政坛上铁中铮铮之人,他的言传身教无疑对史可法产生了重要影响,只可惜左老前辈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有时未免失之于拘泥陈腐。史见样学样,不免失之变通,虽一生清正廉洁,却缺乏在复杂微妙的政治斗争中驾驭局势的才干机变,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崇祯末年,局势岌岌可危,思宗皇帝自然要考虑预作退路。这退路,就是当时人称留都的南京。留守重臣中一位是太监韩赞周,一位是功臣子弟赵之龙,这第三位,就是当时已在政坛上展露头角的史可法,时任兵部尚书。说来也荒唐,崇祯本来与史可法连面都未曾见过,只是因为大家都说他好,就毫不犹豫地调可法走马上任,所幸崇祯一生虽常常举动失措,这次到真的挑到两位忠臣。(他曾说赞周和可法出身寒微,比起来还是不如功臣子弟可靠,没想到后来可法赞周皆死于国事,降清的恰是这位与国休戚的功臣子弟,唉,崇祯呀崇祯……)   1644年,南北交通基本断绝,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忧心国事,正在调兵遣将渡江准备北上勤王时,噩耗传来,崇祯帝已于煤山自尽,南京顿时成为明王朝理所当然的政治重心,拥立新君组织政权,就成为留都诸臣的首要任务。   拥立新君,在当时有立福和立潞之争 ,立福是出于血统和就近考虑,而主张立潞的东林党诸君子以立贤为号召,但其实另有私心,他们一方面是害怕福藩借机报复,一方面也有借拥立飞黄腾达的打算,作为当时南京第一实权人物的史可法真是左右为难,作为左光斗的得意门生,他政治上倾向东林党人,自然不大想立福王,可又恪守宗法伦理观念认为应当按伦序推立神宗子孙。反复考虑之下终于想出妙计,于是秘密前往浦口同凤阳总督马士英密商,马士英手握江北重兵,若取得他的支持,想来应该万无一失了。果然身为外镇的老马受宠若惊,很快就达成一致意见,搞折冲立同为神宗子孙的桂王(即永历)为帝。这一方案公布出来,人人皆大欢喜,以为大事已定了。没想到风云突变,福王求援于江北三镇总兵,马士英见风使舵改投福王。对这一变故,原本兴高采烈的史可法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写信给自己的好盟友马士英强调福王“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力图劝说马回心转意。但马士英的权谋机变那里是史可法及得上的,这封信反而成为后来借以要挟可法的利器。事已至此,史可法只能痛悔自己轻信人言,结交“匪类”。但已悔之无及了。   史可法性格上的最大弱点是优柔寡断,缺乏政治家应有的决断和魄力。他总想八方应付妥帖,谁也不得罪,却往往事与愿违,几头不讨好。人送可法外号“老媒婆”,其为人惯和稀泥可见一斑。作为留都手握实权的第一号人物,若能一开始就当机立断拥立福王。权柄不至于旁落,四镇和马士英也没有可乘之机。福王不过庸人,但也有任人不疑的好处,若史可法借拥立得福王信托,政由己出,任用得人,未必没有扭转危局的机会。史可法其实自己也懂得这一点,他曾对人说:“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意思是以管仲那样的能臣自居(只怕未必),认为如今大权在握,就算拥立福王做了皇帝,必然是惟己意见是从。皇帝虽然是个庸人,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话虽在理,可惜史公没有机会看看《教父》,柯里昂家族的军师汤姆?黑根就有过名言:“有的事你做就是了,没必要说出来。”史可法却是光说不练,他的受业恩师左老前辈又不是godfather之流的人物,必然没有教过他这样的政治要诀。史说的话很快就传了出去,舆论一时大哗,认为这样想,这样说简直是大逆不道,史可法从此更不敢有拥立福王的意思了。   决策失误,造成的最大影响是军阀勋镇势力从此抬头,朝廷政治分裂,党争激化。世事如弈棋,一着失误,满盘皆输,史可法的棋错一着,竟然决定了弘光小朝廷的败局。不可谓是作者危言耸听。   弘光立国伊始,在争取人才方面,史可法还是比较清醒的,他极力打破党争的弊政,主张不拘一格收录有用人才,包括名列魏忠贤“逆案”(以马士英,阮大铖为代表)和曾在北方投降大顺政权(主要是东林党人)的在野士绅。然而大家并不体谅史公一片苦心。马士英,阮大铖借江北四镇打压东林党人,东林---复社骨干也拼命攻击马,阮。一时闹得鸡飞狗跳,使可法再一次落了个两头受气。史可法灰心已极,再加上当初痛骂弘光帝的信还捏在马士英手里。总是心不自安,虽然弘光帝面子上还对史可法礼敬有加,但可法心里明白,皇上真正宠信的是从龙有功的马士英,自己已成了靠边站的摆设花瓶。正好马士英入朝辅政,江北统御无人,于是史可法上书自请北上督师,意图收取四镇以弥补自己的失策。   江北四镇向来名义上受马士英的统帅,与马的历史关系也最深。史可法为亡羊补牢,全力设法把这只军队抓过来,他的第一个手段,即是奏请加封四镇总兵黄得功为靖南侯,高杰为兴平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以结好于四镇。然而四镇以立天子为功,骄气已深,一面上书要钱要饷,一面勾心斗角,争夺江北繁华之地,骚扰百姓。驻节于扬州附近的史可法一筹莫展,当时清方兵力单薄,山东各府县纷纷起义,河南也几乎处于权力真空地带。有谋士献策劝他在河南,山东各设强镇,厚集兵马,以图恢复。史可法也知道这是好计,然而名为督师的他根本指挥不动四镇的跋扈将军。只有徒唤奈何了。   史可法在定策问题上举措失当,导致四镇坐大,历来都被看作弘光期年而亡的重要原因。然而失足于前,未必不能补救于后。四镇虽然为跋扈骄悍之将,但并非全然丧心病狂之徒。除刘泽清,刘良佐后来兵溃降清外,兵力最强的高杰,黄得功都能坚持抵抗,最后战死沙场。人心未死,未必不可因势利导以图大计。自古常说御将之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刘邦能于进退之间将项羽手下的第一悍将英布折服的俯首帖耳,玩于股掌之上。高敖曹一辈子目空一切,凶狡异常,却终生对高欢唯命是从,生死以之。无他,为人主的恩威并施,变化不测罢了。史公谦谦君子,历来作思想政治工作以说服教育为主。以为和风细雨,必能润物无声。往来奔波于四镇之间,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们顾全大局,共赴时艰,四镇要粮给粮,要钱给钱,奉为骄子,唯恐伺候不周。大家听腻了老生常谈,反觉可厌。史公无法可想,只好写信给大学士高弘图诉苦:“镇锋恶,盍谨避之!”军阀脾气太坏了,我还是躲他们远点吧。(据南渡录记载:,史可法微服私行至淮上,竟被督工头目抓去当苦力,碰上刘泽清来察看营建情况,他才扔下肩上的巨木大叫:“学生效劳三日矣!”)   制人不成,反为所制。为史公计,另一出路即是放弃幻想,另练新军以自强,人常说虽然当时多有失策,但史公也是形格势禁,内受制于权臣,外受制于军阀,没有条件施展拳脚。是不是真是这样呢?当时黄得功驻真州(仪征)、刘良佐驻寿州(今寿县)、刘泽清驻淮安,高杰驻瓜州,可法驻节扬州居中指挥(注意:有地盘),当时可法并非光杆司令,手中握有一支不大不小的亲军,时人张怡在南下旅途中还亲眼看到:“过德州界,一路乡勇团结,以灭贼扶明为帜,所在皆然……既闻弘光登极,史公督师,无不踊跃思郊。每遇南来客旅,辄讯督师阁部所至。”(又有兵源,人气颇旺),在粮饷上,四镇饷额向来充裕,又有征收江北部分囤粮,商税的特权。可法虽受制于四镇,手上还控制着一部分粮饷领批大权(又有钱粮),自然史公虽人称爱兵如子,兵不饱不先食,但真要行军打仗,上阵杀贼还是非其所长,不过这并不等于领兵无人,以后来江阴抗清为例,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典吏阎应元竟指挥若定,抵抗数万清军围攻两月之久,吴日生(他还给可法做过参军,受过史的直接领导)在太湖中举义,一时声势浩大,曾重创清军,毙敌千余人,像这样起身低微的人物一时竟不可胜数。若能有人能不拘一格,识拔英雄,也不可谓无将。可惜史公受任督师以来,虽清正勤勉,处理公文往往日以继夜,为调和四镇,安抚百姓费尽心血,却无所建树,回想当年祖逖仅率千余兵将渡江,中流击楫,一生威震两淮,虎踞江北,北方胡骑无不避之唯恐不及的英豪气概,不禁使人抚膺长叹。   史可法督师淮上,其最初目的无非是为了防御清军和大顺军乘势南下,继以待机恢复中原。然而,当时“联虏平寇”是弘光朝廷的基本国策,弘光朝廷一时看不清形势,还把清方看作是“剪除丑虏,以复君父之仇”的好朋友。再加上当时横扫河北,打得明军丢盔弃甲的大顺军竟然被清军一举击败,不由使得众大臣对清军的战斗力心怀忌惮,认为上策最好就是保守江南,避免激怒清军南下,然后卑词求和,以维护效法东晋,南宋的偏安局面。只可惜黄河南北的人民群起结寨自保,山东河北州县纷纷反正,日夜翘首以待史督师的大军北上恢复,他们心中的王师却坐据两淮,迁延时日。弘光小朝廷,正积极的谋求割让淮河以北,偏安于江南了。   清军入关之初,一时还摸不清明朝底细。态度一开始比较持重,但随着江南财赋对北方的重要性逐渐凸现出来,再加上南明政权的软弱态度,这一切都使清方感到有机可乘。清摄政王多尔衮命弘光朝廷派来的副将何拱薇、参将陈万春带了一封信给史可法,信中充满了恫吓之辞,甚至说什么“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连清军的劲敌大顺军也被“借用”来作为迫胁手段,满纸荒唐,令人喷饭,却反映了清廷对南明政权态度的全方位转变,即自封正统,否认弘光朝廷的合法地位,要求它无条件投降。史可法在回信中却惟恐触怒清廷,措辞极为软弱。通篇只是为弘光朝廷继统的合法进行辩解,反复表达“连兵西讨”的愿望,准备在镇压大顺军后两国世通盟好。史可法重操驾驭江北四镇的故智,处处妥协退让,只求息事宁人。这种做法在江北四镇中已种下恶果。现在又以此奉为对外交涉谈判的圭臬,只能是助长强敌的骄狂气焰,无异于与虎谋皮。随着以南明派出的以左懋第为首的和谈代表团的失败,清方厉兵秣马,终于放胆准备南下灭亡南明了。   和谈失败,史可法似乎逐渐清醒过来。1645 年初,史可法亲自安排了高杰率军北上,这是弘光朝廷惟一一次向黄河流域推进的军事行动(主要还是对付大顺军而非清军)。正月初十高杰率部来到河南睢州,镇守此地的明总兵许定国早已暗通清军准备投降,高杰在得知此事后本计划以优势兵力胁迫许定国随军西征。高杰自恃武勇,竟想学关云长单刀赴会,没想到在酒宴中中了埋伏,反被许定国杀害。消息传来,史可法伤心欲绝,急忙赶到高杰营中处理善后事宜,立高杰子为兴平世子,外甥李本深为提督,胡茂祯为阁标大厅(即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当时黄得功等又想乘机瓜分高杰部的兵马和地盘,双方剑拔弩张。高杰妻邢氏担心儿子幼小,难以服众,她知道史可法没有儿子,提出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然而史可法却因为高部是“流贼”出身,坚决拒绝,命高杰子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当时高部以兵强马壮著称,手下李本深,李成栋后来都成为纵横一时的大将。这本是史增进与高部感情,借机团结高部势力,共求抗清的大好良机。却因一己偏见轻轻放弃。千载之下,读来只有苦笑而已。   有学者评价史公:“在智识上无甚特殊之处”。在下却不敢完全苟同,以事实论,史一生在拥立,守边,御将,外交国策等重大问题上屡屡失误,然而从当时他的一些书信和私人言论中可以看到,他并非对这些问题没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也曾对一些人提出的正确建议表示由衷赞同,然而却从来没有转化为实际行动过,史可法一生的真正悲剧在于久习明末官场风气,为人软弱世故,遇事习惯四面应付周到,只求洁身自好。缺乏刚毅果决的铁腕手段和魄力担当。能知而不能行,终于一误再误,徒留遗恨罢了。   睢州变后,三月二十三日,镇守荆襄的南明大将左良玉为避李自成兵锋,借口“清君侧,救太子”倾巢东下来攻南京。在弘光帝催促之下,史可法不得已不顾清军重兵已经进入江苏北部的危险抽调兵马过江拱卫南京。他于四月初二日领兵过江,行至草鞋峡时得到报告黄得功等部已击败左兵。史可法请求入朝召对,面见弘光帝说明对主要威胁来自清方而不是左良玉部,因此在兵力部署上不赞成从江北抽调大批主力去对付左军。马士英却耽心史可法名位居前,入朝后自己的首辅将保不住,加上清军南下的消息日益紧迫,又建议朝廷下旨:“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史可法接到诏书后大失所望,登上南京城郊的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这时候,清军一路势如破竹,由多铎统率的大军兵锋已度过淮河。史可法方寸大乱。据应廷吉《青鳞屑》记载,当时一部分南明军队驻于高邮,史可法一天之内三次发出令箭,上午令邳宿屯田道应廷吉“督一应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左良玉部叛军;中午又下令“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下午又令“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应廷吉对诸将说:“阁部方寸乱矣,岂有千里之程,如许之饷,而一日三调者乎!”局势一片混乱,刘良佐和原高杰旗下将领李本深,杨承祖等人纷纷不战而降。随即就转过头来接受多铎调遣进攻扬州。史可法困守扬州孤城,城里只有总兵刘肇基部和何刚为首的忠贯营,兵力相当薄弱。由于城墙高险,清军的攻城大炮还没有运到,多铎派原明总兵李凄凤,高歧凤招降史可法,遭到严词拒绝。他毅然说道:“此吾死所也,公等何为,如欲富贵,请各自便。”   当十八日清军初抵城下时,总兵刘肇基建议乘敌大众未到,立脚未稳,出城一战。史可法认为:“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在城守方面,“旧城西门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势若建瓴,且为兴化李宦祖茔,树木阴■,由外达内,绝无阻隔,枝干回互,势少得出。”在军事地形上给守军造成重大威胁。“诸将屡以为言。公以李氏荫木,不忍伐也。且言,诸将以此地为险,吾自守之”。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仍自以为是,处处囿于细事小节,不知轻重之势,令人扼腕。二十四日清军完成合围,正式发动总攻。夜间,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塌城墙,“城上鼎沸,势遂不支”。二十五日,扬州陷落,刘肇基战死,扬州知府任民育、何刚等壮烈牺牲,史可法被俘后坚贞不屈,拒绝多铎的多方劝诱,最后终于遇难。   “死而可九吾无悔,魂不能南客莫招。”史可法殉国之日,大江南北,处处为之招魂,悲咽之声,传于一时。当时明末官场积弊流传,从崇祯以来,高官显贵“闯至则降闯,清至则降清”,只以身家性命为己念。坚持气节,诸多借口托辞,只求因循度日。守正不屈之人反被目为怪物。史可法以身殉难,无疑予当时的风气和人心以极大的震憾。然而史公谦谦君子,立身勤勉清正,在朝堂上当能立德立言,却无才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真君子不以身后荣名为己念,若史公泉下有知,未必不因自己在内政外交上的一误再误而追悔莫及,魂兮归来,能哀江南否?   第四章:故国旗幡海上来——鲁王   1645年六月,潞王降清,浙江全境几乎都归顺清廷,摄政的“聪明之王”(睿亲王)多尔衮一时兴高采烈,以为取天下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昏昏然,飘飘然之中悍然下令治下臣民剃发留辫,借以统一思想认识,提高政治觉悟,否则便项上人头不保。没想到此令一出,天下大哗,不仅原已准备降清的人护头而逃,连已归降的地方民众也纷纷揭竿而起,大张旗鼓地造起反来。浙东民气向称强悍,剃发令一下,余姚,绍兴纷纷杀官夺城,而震动全局的却是宁波举义。   宁波士绅林时对等人对举义有心已久,商议后认为退休官员谢三宾家广有钱粮,又曾做过监军,可以奉为领袖。于是扎好大红花,做好光荣匾前去拜访。诸位,西洋韩非子马基雅维里早有言:搞政治就不要惦记人家钱包,有的人杀父之仇可忘,夺财之恨终身难消。谢乡绅一听要他出钱出头,脑袋摇得拨浪鼓相似,林时对失望之余,心想死了张屠户,未必就吃浑毛猪。干脆召开绅民大会,宣布反清复明,没想到就连驻防清军也群起响应,推乡绅钱肃乐为主,真刀真枪的干将起来。谢乡绅见势不好,连忙恳请驻定海的降清总兵王之仁前来镇压,也好在新主子面前显得自己智如诸葛之亮,义若关云之长。没想到王之仁早与钱肃乐有约,正好将计就计,亲统大兵前来宁波助威。谢乡绅正自以为得计,不想王总兵大喝一声拿下,顿时三魂七魄飞走大半,叩头如捣蒜般认下一万两银子“人头捐”,才算保住性命。   王之仁反正,方国安,张名振也率部来会,一时风起云涌,义军声势大振。众人商议蛇无头不行,还需借一位明藩王的旗号以资号召,当时江浙一带的藩王已被清军裹挟一空,唯有寓居浙江台州的鲁王托病未曾北上,于是大家共奉鲁王为主,鲁监国政权就于这年的七月十八日正式成立。   鲁王朱以海本来世封山东兖州。1642年清军南下山东时兖州城破,朱以海之兄以派遇难,以海也差点被杀,死里逃生后袭爵鲁王,后来大顺军入山东,鲁王仓皇南逃到浙江,称得上苦大仇深。国仇家恨使他对清廷切齿痛恨,一力以抗清为己任,然而胸有大志并不等于方法对头。鲁王本是有志青年,见贤思齐,要学古人求材若渴,从谏如流,哪想到竟学得走火入魔。张岱说他:“见一人,则倚为心膂;闻一言,则信若蓍龟,实意虚心,人人向用。乃其转盼则又不然,见后人则前人弃若弁毛,闻后言则前言视为冰炭。及至后来,有多人而卒不得一人之用。附疏满廷,终成孤寡。”轻信人言,又信而不用,与不信同。连谢三宾这样的反复小人,也走通鲁王国舅的后门出任大学士,鲁王的用人行政之混乱可见一斑。   鲁王过惯了笙歌燕舞的生活,酒量宏大,倒与弘光不分伯仲,虽建国于越,却从不搞卧薪尝胆,只爱戏酒自娱。有参加鲁王宴会的人说:“见王平巾小袖,顾盼轻溜,酒酣歌作,王鼓   颐张唇,手象箸击座,与歌板相应。已而投箸起,入帘拥妃坐,笑语杂■,声闻帘外。外人咸目射帘内。须臾三出三入,更阑烛换,冠履交错,__而舞,优人、官人,几几不能辨矣。”风流潇洒,倜傥不羁,完全一副当红青春偶像的做派。俗话说“齐王好高髻,四方高一丈”,驻防钱塘江上与清军隔河相对的众将领也纷纷摆酒唱戏,与鲁王凑趣,一时声闻百里。好一幅太平景象。   上文讲过,弘光覆灭后福建已拥立唐王,如今鲁王登台自然一国难容二主。两个小朝廷为争正统地位,放着北边压境强敌不讨,反而先打起了口水仗,一时唾沫横飞好不热闹。接下来内战升级,唐鲁两王争相拿出大把银子和高官厚爵在对方政权内掺砂子,挖墙角。上演出一部精彩绝伦的明版《无间道》来。论人力财力,唐王要比鲁王阔气的多,一来二去鲁王自感不敌。这时大学士钱肃乐献计道若能先下杭州,再克金陵,拜过太祖皇帝陵寝,就可建立超过隆武朝廷的威望。鲁监国也以为好计,于是登坛拜将,封方国安为大将军,越国公,王之仁为兴国公。朱以海还亲自到钱塘江边犒军,限期攻克杭州。一时群情激奋,誓死以报。方国安、马士英、王之仁派总兵三员领兵二万多名从朱桥、范村、六和塔三处过江,直至张家山、五云山、八盘岭等处,迫近杭州府城。清总督张存仁与梅勒章京朱马喇、济席哈、和托、总兵田雄、张杰等分兵三路迎击,明军虽乘一时血气之勇而来,无奈向来文恬武嬉,士卒缺乏操练,将领统御无能。在清军迎头痛击之下大败亏输,被俘的副将十有一人,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十八员。众将领灰心丧气之下,一股脑儿退回江南,从此一心画江自守,再不敢去触清军的霉头。   天下事有进无退,我退一尺,人将逼我一丈。清方见鲁监国小朝廷实在不堪一击,于是放胆前来打纸老虎,半年之后,清将博洛统率的军队经苏州进抵杭州。这年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干涸。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于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分兵两路,一路由马步兵组成,从杭州六和塔、富阳、严州一线涉水过江;另一路水师,从鳖子门沿海而进,二十九日东西会合,全线出击。守江明将向来爱的是摆酒唱戏,风流自赏,精通音律以周公瑾自居。戏台之上,讲究的是“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会万师”。哪里见过如狼似虎的清军手持真刀真枪,明晃晃的杀将过来。一时全线崩溃,各部明军损兵折将,纷纷逃窜。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鲁监国在张名振等护卫下离开绍兴,经台州乘船逃往海上。越国公方国安已无当年血战于涌金门下之勇,当即爽爽快快的举手投降,先后跟随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商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刑部尚书苏壮,依附于方国安的弘光朝兵部尚书阮大铖、太仆寺卿姜一洪等,武将有总兵陈学贯等十八人,副将以下不计其数。督师大学士朱大典,大学士张国维、督师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陈函辉、大理寺少卿陈潜夫等先后不屈自杀。   鲁监国政权一时土崩瓦解,内中值得一提的却是当初首先反正的兴国公王之仁,他见大势已去,流泪说道:“坏天下事者,方国安也。敌兵数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惟一死而已。”他率领部分兵员乘船数百艘,携带大批辎重由蛟门航海到舟山,打算同明肃虏伯黄斌卿会师共举。没想到黄斌卿竟炮击王之仁,趁火打劫抢走王之仁的兵船。王之仁对黄斌卿的背信弃义痛恨不已,把家属九十三人的坐船凿沉,全部溺海而死,自己留下一条大船。竖立旗帜,大吹大擂的直驶吴淞江口。当地清兵以为他是前来投降的明朝高官,不敢怠慢,立即转送南京。王之仁见到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时,慷慨陈词,说自己是“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洪承畴一开始以己度人,还以为王之仁只是效法自己松山故智,作秀而已,于是以礼相待,婉言劝他剃发投降。王之仁断然拒绝,大骂洪承畴“反面事仇,先帝赠若官,立庙祠若、祭若,荫若子;若背义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若通天之罪,过李陵、卫律远矣”。洪承畴又羞又愧,无地自容,下令将他杀害。   鲁王在张名振保护下侥幸逃出生天,渡海来到舟山,镇守舟山的肃虏伯黄斌卿刚炮打王之仁发了一笔横财,见鲁王又来搅扰,借口自己是隆武帝之臣,拒绝鲁王进入舟山城避难。正当朱以海一筹莫展之时,事情却有了转机,原来当时唐王政权也已覆灭,郑芝龙降清,郑氏集团诸将一时群龙无首,旁系势力郑彩,郑联等人转奉鲁监国,将鲁王迎至厦门,这才安顿下来。   喘息方定,鲁王追思自己以前的种种荒唐行径,不免痛心疾首。这时清军主力博洛班师北京报捷。东南兵力单薄。留守清军以征服者自居,推行一系列暴政,福建,浙江的百姓纷纷起来反抗。鲁王以为大好时机,于是羽檄四出,重整军政,准备着手收复失地,正月,鲁王在长垣誓师,明军分道并进,攻克海澄,清方连忙调兵来援,明军猝不及防之下节节失利,一路败退。鲁王见形势危急,激愤之下御驾亲征,同时号召各地绅民响应,如此一来声势果然不同,大家听说鲁王尚且不避锋镝,亲临前线,一时群情激昂,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搞得清浙江福建总督张存仁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一开始虽打了几个胜仗,但抗清义军竟是此起彼伏,有增无减。越战越勇之下连克连江,长乐等县,到1648 年上半年,以鲁监国为首的明军已经收复了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省会福州几乎成了孤注。各路明军合围福州,鲁王亲自来到福州城外的闽安镇坐镇指挥,在箭矢交加之中赤膊上阵,部署攻城。受福建影响,浙江各地也纷纷响应鲁王号召,密做准备迎接鲁王大军北上,形势一时相当可观。   然而,鲁监国内部却有着难以解除的隐患,郑彩拥立鲁王,实际上是重操郑芝龙挟唐王以自雄的故智,为独掌大权,击杀鲁王大臣熊汝霖,逼死郑遵谦,钱肃乐。鲁王得知后气怒攻心,说:“无故杀我忠臣,我还活着干什么”讲完就准备跳水寻死,向郑彩示威,郑彩哪里吃这一套,陪上几句好话后,杀几个“首恶分子”便算了事,鲁王身在矮檐下,无法可想,也只好敷衍过去。不但如此,郑彩因嫉妒大学士刘中藻有战功,放着敌军不打,反而发兵攻掠其他明军后方,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当鲁监国为首的浙江、福建各地抗清运动处于高潮时,清廷于1647 年十一月派遣礼部侍郎陈泰为靖南将军,率领梅勒章京董阿赖、刑部侍郎李延龄以及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诸将统兵南下福建,配合浙闽总督陈锦的军队大举反攻。明军虽气势旺盛,但苦于郑彩大搞排斥异己,因而各自为政,缺乏统一指挥,不能团结对敌。加上响应鲁监国的各路义军大多凭一时血气之勇临时组织起来,缺乏战阵经验,在优势清军的猛攻之下逐渐不支,一度收复的失地重新落入清军手中。见形势恶化,鲁监国不得已退驻驻闽、浙交界的沙埕。这时,郑彩又与其从兄郑成功大打出手,技不如人,被成功把老巢厦门占去,郑彩竟老起面皮向鲁王求救,鲁王部将早已深恶其为人,干脆痛打落水狗,一举击破郑彩残部。骄横一时的郑彩从此一蹶不振,最后终老于厦门家中。袭破郑彩后,鲁王部众也苦于在福建无法立足,而把目光移向舟山,驻守于此的肃虏伯黄斌卿一向把舟山视为自己禁脔,打着反清旗号,却常常袭杀鲁监国部下兵将,劫人夺财,干的是海盗勾当。鲁王部将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在张名振筹划之下以讲和为名邀黄斌卿前来谈判,乘其不备将黄斌卿一刀剁入海中,尽收其兵。读来到颇似林冲火并王伦,梁山好汉全伙上山的好戏重演。   鲁监国在舟山站住了脚,摆脱了郑彩的控制,重新整顿朝政。战略上也由恢复福建改为经营浙江。他派出使者敦请原隆武朝吏部尚书张肯堂为大学士,吴钟峦继续担任礼部尚书,孙延龄为户部尚书,朱永佑为吏部左侍郎主管文官铨选,李长祥、张煌言为兵部右侍郎,徐孚远为国子监祭酒,任廷贵为太常寺卿,张名振、阮进、王朝先等部驻于舟山;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屯于温州的三盘;宁波府四明山寨的王翊、王江、冯京第等义师同舟山相呼应。以鲁监国为首的兵力还相当强盛,特别是舟山群岛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对清廷在江浙地区的统治构成重大威胁。多尔衮如芒刺在背,于是一面不吝厚赏,大搞银弹外交,引得鲁王手下一批摇尾分子前来降顺,一面发兵扫荡四明三寨的义军以剪其羽翼。一切准备就绪后,1651年八月,清军云集定关,舟山战役即将开始。   面对压境强敌,鲁王大集群臣会商,认为清军不习水战,若以一精于海战的大将镇守舟山当可保家门无虞,而乘江浙清军主力齐集定海,以水军进击长江口,定能使清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鲁王当机立断留荡胡侯阮进带领水师扼守定关海域,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中镇总兵马泰等领兵三营防守舟山城;自己和兵部侍郎张煌言、定西侯张名振分别率领军队乘船南北出击,为安抚人心,在张名振劝说下以鲁王带头,随军将士都将家眷留在舟山城中。然后誓师出海。主动寻战,直逼清军江浙水师而去,在海上与清军遭遇,血战之下鲁王和张名振,张煌言统率的主力大败浙江台州和江苏吴淞清军水师。然而胜败之势往往只差一线,镇守舟山的大将阮进在与来攻清军激战之中身先士卒,指挥所乘战船直攻清军统帅金砺的座船。他把火球扔向金船,不料火球撞在金船的桅杆上反弹回来落入自己的战船上,顿时引起大火。阮进被火烧伤,弃船跳入海中,被清军擒获,第二天伤重而死。统帅阵亡,强弱异势,守城明军虽拼死抵御,然而大势已去,,围城清军采取挖城竖梯战术,从舟山城西面突破明军防御,蜂拥而入。刘世勋、张名扬、马泰率领部下将士英勇巷战,力尽阵亡,舟山城遂告失守。鲁监国正妃陈氏等投井而死,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被清军俘获;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通政使郑遵俭、兵科给事中董志宁、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等都自杀以殉, 鲁王得报后兼程回师,然而已救援不及了。   根据失守,亲属被俘杀,鲁王的兵力虽还相当可观,但士气已大为低落,部分将领先后向清方投降,无可奈何之下,在浙江沿海站不住脚的鲁王不得已领部众南下厦门依托郑成功。意图休整恢复后卷土重来,无奈成功向不承认鲁王政权,只同意鲁王以明藩王的身份借住于金门,保证他的生活优遇而已。又借机分化收编鲁王部下将领。鲁王灰心之余,决定上表于永历朝廷,放弃监国名义,永历帝为了维护朱明王朝对东南地区的影响,仍然让他保留监国的名义。但这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在郑成功的严密监视之下,朱以海只是作为“寓公”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已。   1661 年(顺治十八年)永历帝及太子被清军俘获,明统告绝。以张煌言为首的忠于明室的文官武将又重新酝酿拥戴朱以海出面组织朝廷。但是,掌握实权的郑成功父子对此毫不热心。不久郑成功在台湾病逝,郑经执政后鲁王的境遇更为恶化,甚至到了“宗禄”被停发,连日常生活都不能保证的地步。朱以海当时正值中年,但一直患有哮喘病,又长期漂泊于海上,身体状况不佳,再加上在十几年抗清生涯中娇妻爱子都被清军或杀或俘,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 回想监国之初,歌酒流连,蹉跎度日,竟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此后十几年间漂泊海上,转战南北,翼收亡羊补牢之效以弥前愆而不可得,不由潸然泪下。1663年十一月十三日,鲁王以“中痰”去世,享年四十五岁。   第五章 天涯烈士空垂涕——张煌言   鸟有赏冤者,终年抱寸诚。   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   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   人皆讥造次,我独赏专精。   岂计休无日?唯应尽此生。   何惭《刺客传》,不著报仇名?   ———— 韩愈   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浙江鄞县(今属宁波市)人。他的父亲张圭章,是天启四年(1624)举人,官至刑部员外郎。母亲赵氏早逝,父亲到北京做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时,后金(后来的清朝)多次派兵绕道扰袭直隶。敌骑蹂躏当地人民的惨况,在张煌言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后来由于朝政日益腐败,张煌言的父亲干脆辞官回乡,闭门教子读书,考虑到当时时局日坏,还请人教习煌言武艺。一心把他培养为文武全才之士。张煌言从小就有豪侠之气。据《海东逸史》说:张煌言年少时放荡不羁,喜好赌钱,赢了钱后就呼酒买醉。有一天,他喝醉了躺在社祠中,梦见一个神仙对他说:“君宜自爱,他日成大事者,君也。”。张煌言闻言感悟,从此以任天下事自居,折节向学。十六岁参加县试,加考骑射,三箭皆中的,与试者无不惊服。加之他平日留心时局,“慷慨好论兵事”,所以周围的人们对他更加敬重。   南明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五月,清军攻陷南京,弘光政权覆灭。清军渡江后的屠戮烧杀,激起江南人民的强烈反抗。浙东地区的广大民众在士绅钱肃乐、沈宸荃、冯元_等人首倡下,举起了抗清义旗。当时年仅二十六岁的张煌言也加入到这支队伍中去。随后,他就作为义军的代表到天台迎鲁王朱以海至绍兴监国。一开始,张煌言被鲁王授以行人之职,至绍兴,又被授以翰林院修撰,由于他文武兼资,并任“入典制诰,出领军旅”之事。   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1646),清军在博洛的率领下进攻闽浙地区,鲁监国政权一时瓦解,鲁王在张名振的护卫下逃往舟山群岛。张煌言随即匆忙赶回鄞县故里,与老父、继母、妻儿子女诀别,然后追随鲁王一行至舟山。但舟山守将黄斌卿却拒绝接纳鲁王。鲁王一行只得逃往福建长垣重建临时政权。张煌言与张名振待局势稍定后,又重返浙东与舟山地区,重新组织与招募义军。而张煌言又被鲁王加授“右佥都御史”之官职。   1647年,兵败逃海的鲁监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整顿后意图寻机再起,恰好这时在江苏复社巨子陈子龙等人的奔走联络下,驻于苏州的清苏松提督吴胜兆决意反清。希望附近明军派人接应。当时守舟山的明军主要是肃虏候黄斌卿的部众。鲁王部将定西侯张名振以及总督浙直水师户部左侍郎沈廷扬等也有一部分军队驻于该地,张煌言当时为这部分军队的监军。经会商后决定以张名振领军,沈廷扬副之,张煌言监军,率将士数万人,战船两百多号,浩浩荡荡开往松江接应吴胜兆。不料在崇明附近海面遇上飓风,不少船只被汹涌的巨浪掀翻,清军水师乘机大举进击,明军一时溃散,张煌言的坐船也被风浪打翻,被清军俘执,囚禁七日后,为人暗中所救,“有导之出者”,逃出后沿途收容了一些溃散的义军“走间道复还入海”。途经黄岩时,又被追赶的清兵“围而射之”,张煌言却仅“以数骑突[围]出”,终于回到营中。舟师覆败,明军一时灰心丧气,而刚刚死里逃生的张煌言认为兵败事出意外,兵员损失并不太大,仍然奋不顾身的要求再次出师援应,不料吴胜兆起事失败的消息很快传来,良机已失,也只好徒唤奈何而已。不久,他又在浙东招募集结义军于上虞县平冈寨屯田拒守。其时,“诸山寨多出劫掠,独煌言与王翊[率义军]履亩劝输,戢所部勿扰民”,深得民众拥护。   1649年,鲁监国在袭杀黄斌卿,入主舟山城之后,锐意整顿朝政,张煌言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受任后张煌言全力整治军政,操练部伍,囤积资粮,经过两年时间的殚精竭虑,终于把原来士气低落,军心涣散的明军编练成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从此纵横于江外海上,对清方在江浙地区的统治构成重大威胁,为以后的舟山之役和长江之役打下了基础。   鲁王雄踞海上,多尔衮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终于下决心发动舟山战役以解决南下后患,在这危急关头,鲁王与部将定策由阮进据守舟山,其他部队兵分两路南北并举,先打垮清军水师,具体部署是“鲁王与张煌言、阮骏率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_、郑麟、李英杰、符文焕等断北洋;张名振督张晋爵、叶有成、马龙、阮美、阮骥、方简等遏南师。”张煌言代鲁王起草《祭海神文》慷慨誓师:“予起义于浙东,与薪胆俱者七载,而两载泊于此。……今义旅如林,中原响应,且当率文武将吏,誓师扬帆,共图大事。洁诚备物,致告行期。启行之后,日月朗曜,星辰烂陈,风雨靡薄,水波不惊。黄龙蜿蜒,紫气氤氲,棹楫协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灵。……”檄文一下,各路明军分道出海,张煌言所统北路明军在吴淞口与清军遭遇 ,张煌言居中指挥,在波涛巨浪中当先猛进,一举击破清军水师,战后清方计点损失,吴淞水师原有五千余人,战船一百五十余只,剩下的还不到一半。   “南北应敌皆大捷”,然而因阮进轻敌战死,舟山告急。张煌言等急忙会师救援,但在舟山海域遭到清阻截舟师的顽强阻击,张煌言血战之下,终因兵力悬殊而不能突入。这时舟山失守,大势已去,鲁监国,张煌言等人不得以移师温州附近的三盘,然而清军又紧随而来,鲁王部众立脚不住,只好南下厦门,暂时投归郑成功。回想起舟山失守,功败垂成,张煌言不胜惋惜,后来写下《_州行》,诗中追忆:“圻时帝子在行间,吴淞渡口凯歌还。谁知胜败无常势,明朝闻已破岩关。又闻巷战戈旋倒,阖城草草涂肝脑。忠臣尽痤伯夷山,义士悉到田横岛。” 心中尚憾憾不已。   郑成功接受朱以海及群臣避居舟山,但并不承认鲁监国政权,满心打算要兼并鲁王的部众,他采取的措施是把鲁监国及其文臣变成自己的“寓公”、“宾客”,对鲁监国的军队则采取容纳和逐步改编的方针。张煌言作为鲁王的兵部侍郎,也被成功派人监视起来,脱离了军队。煌言与成功皆为少年得志的英雄豪杰(是年煌言32岁,成功28岁),二人在交往之中颇有瑜亮互重之情。面对郑成功的防范与监视,张煌言十分不满,曾对郑成功说:“招讨(指郑成功)自始至终为唐王出力效命,真可谓难得的纯良忠臣啊!”郑成功听后则答复说:“侍郎(指张煌言)您从始至终追随鲁王,与我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两人高来高去,彼此不着痕迹,哈哈一笑而已,然而从此郑成功对张煌言更为忌惮。煌言在《曹云霖中丞从龙诗集序》中感慨:“岁在壬辰(1652 年,顺治九年),予避地鹭左(厦门),云霖(曹从龙,亦为鲁王所任兵部侍郎)俨然在焉,欢然道故。予时栾栾棘人耳,不敢轻有赠答;而云霖囊中草多感时悲逝,亦不肯轻以示人。”监视之严,竟然仿佛复明志士在清统治区内的境遇,然而鲁王部下将领以拥戴鲁王为志,坚持原来的系统。在大敌当前的形式下郑成功一时也硬吃不下这支部队,双方在承认偏处西南的永历皇帝为正统的前提下,大体上维持着相互依存的同盟关系。   1653年间,天下形势似乎正向着有利于南明的方向发展,李定国率军八万东出广西,下桂林,又攻入湖南、广东,“两蹶名王,天下震动”;同时,孙可望派刘文秀出击四川,克复川南;清方连败之余四处调集兵将到两湖前线与明军对峙,湖广以下清军江防兵力非常单薄。一心要恢复江南以图自效的钱谦益在这样的形式下提出了东联孙可望,西联郑成功,东西夹击乘虚收复江南的战略计划。并与姚志卓,眭本等人四处奔走,东西联络。张煌言,张名振都认为这个方案切实可行,应当抓住时机以图进取。与此同时从孙可望那里也带回了秦王允诺以主力大军配合,东下会攻的消息。张煌言和张名振当即整顿部伍,在得到郑成功的部分资助后率原来鲁王部下兵将两万多人,战船五六百艘北上,在长江口崇明岛登陆,一面在岛上安营杂寨,四处联系内地的复明势力,大兴屯田,一面围困岛上崇明城中的清军,为即将发动的长江战役建立前沿基地。   1654 年正月,张煌言、张名振、刘孔昭等部明军进入长江口,冲过狼山、江阴、靖江、等清军江防汛地,二十一日到达瓜州。明军在金山上岸,缴获清军防江大炮和火药、钱粮等物。张煌言等带领五百名军士登金山寺,朝东南方向遥祭明孝陵,题诗寄慨,回想十余年来戎马艰难,寸土未复,众人不由泣下沾襟:明军海师在镇江仅停留了两三天。清江南总督马国柱闻讯后紧急派提督管效忠领兵由浦口、六合增援仪真(今仪征)、瓜州;尼堪领兵由龙潭救镇江。明军在清军到达之前,回舟东下。清军扑了个空。三月初六日,张部明军四五百人又在扬州府属吕四场登岸,击败防守清军,缴获大河营守备印。这就是初入长江之役。三月二十九日,张煌言,张名振等率水师六百余艘再入长江,过京口(镇江境内),直抵仪真,在仪真城外江中焚毁盐船数百艘。这一次在仪真停留的时间很短,就返航东下,撤回崇明一带的沙屿稗沙、平洋等处,是为二入长江。同年,明军军再度入长江口,攻占过瓜洲、仪真、燕子矶等战略要地,探听孙部明军东下消息,然而却音信渺渺。不得已只好率师 “还屯临门”。   张煌言等率众屯营崇明,三次冒险突入长江,是为了在战略上配合接应孙可望的东下大军,正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这东风却迟迟无法刮起。原来西线明军内部,已经起了重大变化。孙可望为在抗清战场上取得重大战果,提高个人威望,非常赞成钱谦益所提出的东西并击的战略,然而当时他与李定国的嫌隙日深,需要留兵监视李定国动向。另一方面他的野心日益膨胀,正积极筹划取永历而代之,也必须要坐镇黔、滇指挥,不愿亲自统兵东下。因此可望决定由刘文秀统兵代己出征。而刘文秀向来不赞成孙可望取代永历,眼见内变一触即发,他也拥兵屯驻于贵州湖南交界,迟迟不愿会师北上。永历小朝廷诸臣各怀心事,一场恢复失地的大好机会,就此化为泡影。   到永历九年(1655年)时,郑成功派遣部将陈六御率师与张名振义军南北配合,攻取舟山。清军台州守将与义军约降,张煌言“以沙船五百(艘)迎之”,使此战一举告捷。不久,张名振却因中毒身亡,临死前遗言将自己所统属的军队归由张煌言统辖指挥。郑成功却下令由陈六御接掌。次年清军再度占领舟山,陈六御阵亡,在将士推戴下张煌言成为原鲁监国系统军队的主要领袖,继续同郑成功联合作战。   永历十三年(1659),清军大举进攻云贵地区的永历朝廷,长江沿岸守备薄弱。张煌言与郑成功趁此良机再次率军入江作战。一开始,明军抵达并占领崇明。张煌言对郑成功建议说:“崇明,江、海门户”,宜先将义军“定营于此”,稍事休整,务使大军“进退有所据”。但郑成功自恃必胜,并未听从。当时,驻防长江的清军,在瓜洲金、焦二山间横上拦江铁索(俗称“滚江龙”),且在沿江两岸遍置西洋大炮,防守严密。张煌言却亲率十七条船奋勇当先,截断铁索,在后援的郑军配合下,“翦江而渡”,于六月一举攻占瓜洲。攻克瓜洲后,张煌言又向郑成功建议全力攻取镇江,然而成功顾虑驻守南京的清军将赶往支援。张煌言则主张可先派一支舟师水军,佯攻直捣江宁北门,即观音门,这样“南京自不暇出援”。同时,他还提议这支水军应溯江而上,前往芜湖一带活动,以防阻江楚方面清军的来援。郑成功采纳了意见,并命他向南京方向进攻。此时,张煌言所率军将人数仅有千余,渡江之舟不满百艘,仍毅然率军西行,深入敌境。不久,张煌言攻克仪真,进军六合,沿途受到沿江民众的热烈欢迎,“仪征吏民赍版图迎降五十里外”。当得悉郑成功攻克镇江后,张煌言又致信郑成功,认为应当“先抚定夹江郡县”后,再从陆路进军,直取南京,但郑成功未采纳他的建议,致使有利战机丧失。    六月二十八日张煌言军直抵南京观音门外江面,仅派轻骑八人由浦口南门入城,守御此地的清骑兵两百多人听说张煌言到来,竟从北门仓皇逃走。时童谣有云:“是虎乎否?八员铁骑,惊走满城守虏”。张煌言的威名远震可见一斑。   张煌言停留两日仍不见郑军的到来,只得遣别将率轻舟数十艘,“直上攻芜湖”,他自己则率军驻扎在浦口。待郑成功到达后,张煌言又于七月七日赶到芜湖,在此,他将明军兵分四路,分道攻城略地,且在沿途“移檄诸郡县”,张贴文告。许多故明降清的旧官吏,见到文告,纷纷倒戈,“于是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广德及诸属县皆请降”,明军很快便收复了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城池近三十座。 由于部分清军也加入其中,兵力一时增至万余人。   张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对民众百姓“秋毫无犯”。史籍记载,张煌言驻军于芜湖时,“一兵买面价值四分,止与十钱。店主哄起白张,张问兵,曰:‘诚有之,时无钱耳。’张曰:‘汝食大粮,何云无钱?’将蓝旗一面投下,曰: ‘拿下去!’左右缚兵,兵问故,曰:‘张爷令斩汝。’兵大惊曰:‘吾罪岂至此乎?容吾回禀。’张曰:‘吾有谕在外,即一钱亦斩,况四分乎?’遂斩之”远近百姓大为悦服。张煌言每“经郡县,入谒孔子庙,坐明伦堂,进长吏,考察黜陟,略如巡按行部故事,远近响应”。致使出现“父老争出持牛酒犒师,扶杖炷香,望见衣冠,涕泪交下,以为十五年来所未见”的空前盛况。可是,这一大好形势,却因郑成功在南京城下的失利,而很快急转直下。正当张煌言收复徽州时,听说郑成功在南京城下兵败,于是“还芜湖收兵,冀联合瓜洲、镇江(义)军为守计”,期待有利时机,再作他图。然而,郑成功兵败之后并未作接应张煌言退军的安排联络,而是直接率部退出长江。致使张煌言所率部众处于进退失据、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此际,清两江总督郎廷佐一方面调遣水军切断张煌言东退水路,另一方面又写信向张煌言劝降。张煌言对招降书毫不理睬,同时,为摆脱困境,又率“余兵道繁昌,谋入鄱阳湖”,向江西发展。当船队进抵铜陵时,却与湖广来援的大批清军水师遭遇,与之激战而败退。张煌言只好弃舟登陆。又从陆路自桐城,取道霍山、英山,到达东溪岭时,适逢清军“追骑至,从者尽散”。张煌言好不容易才突围而出,只得“变服夜行,至高浒埠,有父老识之,匿于家数日,导使出间道,渡江走建德、祁门乱山间”。此时张煌言身染疟疾发作,几乎不能行走,但他仍不顾病痛,奋力疾行。到达休宁后,“得舟下严州”。登岸后,又复行山路,途经浙江的东阳、义乌“至天台达海”。历尽千难万险,兵败后绕道潜行二千余里,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浙江沿海地区。   此后,张煌言收集旧部,准备东山再起。他将义军屯驻长亭乡,就地屯田以解决军饷的供应问题。同时,又派遣使者向永历帝禀告自己兵败的消息。永历得悉后,在敕书中表示安抚慰问,并给他“加兵部尚书”的职衔。1660年,张煌言又率义军移驻宁海县临门村,并加紧训练兵士。然而一年后,清廷为了肃清东南沿海地区的抗清势力,颁布了“迁海令”,下令把沿海居民强行迁往内地,以断绝对义军的粮饷“接济”。义军“无所得饷”,只得“开屯南田自给”。当郑成功率军东征,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台湾时,张煌言不理解此举的重大战略意义与价值,认为郑成功已无意继续与清廷作战,曾写信劝阻郑成功复台。不久,清军直下云南,终使南明永历政权覆亡。值此危急之际,张煌言“遣其客罗纶入台湾”,催促郑成功出兵闽南,一方面支持东南沿海人民反对“迁海令”的斗争,另一方面也可牵制清军,以解永历政权之危,但郑成功认为台湾初定,需要自己亲身镇守,拒绝了张煌言的请求。于是,张煌言只得又遣使者到湖北的郧阳山中,去说服“十三家”出战,“十三家”原为李自成起义军的余部,由郝永忠、刘体纯等部将率领,他们以夔东茅麓山为根据地,坚持抗清斗争。张煌言请求“十三家” “使之扰湖广”清军,牵制敌人,“以缓云南”,挽救永历政权即将覆亡的军事危局,但“十三家”终因兵力“衰疲”,加之势单力薄,最终未能成功。   不久,郑成功与鲁王相继病逝,张煌言听说鲁王病故后,悲痛欲绝,眼见抗清斗争大势已去,于是将义军人马全部解散。本人则携随从罗纶及部属数人,驾一条小舟,登上南田岛(今浙江象山南)附近一个名为悬山花岙的荒僻小岛上隐居,小岛孤悬“海中,荒瘠无人烟,南汊港通舟,北倚山,人不能上”,煌言就在岛上,“结茅而处”,暂时得以栖身。岛上不出产粮食,只能化装外出购买。清廷浙江总督赵廷臣。提督张杰从降将处探知张煌言藏身于附近海岛,就派遣兵丁潜伏于舟山的普陀、朱家尖一带,不久果然截获了张煌言的购粮船,当即利用所获船只连夜赶往花岙。七月十七日天色未明时分,清兵出其不意地闯入煌言居室,将张煌言、罗纶以及部属叶金、王发,侍者汤冠玉等人擒获。   张煌言被俘以后,断然拒绝了清政府的招降,在押解途中,写下了许多传诵一时的诗篇。如《被执过故里》诗云:“知者哀其辱,愚者笑其颠。或有贤达士,谓此胜锦旋。人生七尺躯,百岁宁复延。所贵一寸丹,可逾金石坚。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甲辰八月辞故里》诗更是脍炙人口:“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敢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康熙三年九月初七日(1664年10月25日),张煌言被清军杀害于杭州弼教坊。当他赴刑场时,大义凛然,面无惧色,抬头举目望见吴山,叹息说:“可惜大好河山!”就义前,赋《绝命诗》一首:“我年适五九,偏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临刑时,他“坐而受刃”,拒绝跪而受戮。同时就义还有罗纶等人。   第七章:曾搅中原是杀星——孙可望   孙可望,原名可旺,字朝宗,陕西延长人,从小习文弄武,长大后以经商为生,走南闯北,阅历丰富。他身材矮小,相貌不扬,但是剽悍异常,胆略过人。后参加张献忠领导的起义军,并与李定国等一起被收为义子。在战场上孙可望攻则机智勇猛,守则坚韧顽强,号称“一堵墙”。不过从这个外号也可看出孙可望擅于防御,用兵凝重,奇谋变化则非其所长。   1647年(顺治三年),张献忠在四川西充与清军接战中阵亡,身为大西四将军之首的孙可望自然而然的接过这个烂摊子,成为军事上的实际领袖。眼见满洲肃王还在后面恋恋不舍的一路撵来,大西军新败之余,只好拿毫无战斗力的地方杂牌武装开刀,轻松击溃重庆,贵阳,定番等地的明军后进入贵州避战。肃王豪格本打算“宜将剩勇追穷寇”,无奈当时川黔一境已是十室九空,粮草接应不上。军势早成强弩之末,再追下去恐怕要“蹶上将军”,只好悻悻然收兵北返。大西军才算喘息方定,返驻贵州遵义整顿修养。   大敌方去,献忠妻张氏和宰相汪兆林兴冲冲前来捡落地桃子,每次开会议事公然傲居四将军之上,发号施令好不快活。没想到却惹起众怒,四条好汉见“皇后”与“宰相”不度德,不度势,无权无勇还来聒噪,干脆开会一致决定将其“镇压”。事毕,四将军各复本姓,又公推孙可望为首,实行集体领导。准备以贵州为基地再图进取。就在此时,云南沙定州叛乱的消息传来,当地土司龙在田早年本与大西军是旧相识,关系深厚。至此极力劝说四将军以助沐天波平叛为名,收取云南以为长远之计。众人以为有理,于是整顿兵马西向杀入云南,沙定州跳梁小丑,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一时被打得抱头鼠窜。永历元年四月,大西军顺利攻入昆明城,十月擒杀沙定州。云南全境告定,然而四将军之一的艾能奇也在战斗中中毒箭阵亡。   全滇底定后,孙可望为争取地方士绅支持,废除大西国号,暂以干支纪年。三位将军分别称王开府,孙可望以盟主身份统领军政事务。建立政权机构,分官设任。同时严厉打击贪污,恢复开科取士以争取人心。孙可望还争取到了黔国公沐天波的合作。沐氏世守云南,在官绅百姓中享有很高威望,对大西军剿除沙定州,为他报一箭之仇,沐天波心存感激,他采取合作态度,其他云南境内的大小官员土司自然望风归顺。这就使大西军在政治上站稳了脚跟。在经济上孙可望大力减租屯田,开发当地井盐,奖励商贸。在军事上整肃军纪,加强训练,建立后勤保障制度。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向被看作僻远烟瘴之地的云南兵精粮足,社会安定。以一隅之地成为日后抗清的基地。充分展示出孙可望在政治上的过人才干。   孙可望为人心高气傲,绝非夜郎自大之辈,大西军的实力得以恢复之后,他所考虑的就是如何走出云南,重新参与全国性的政治角逐。同时对内而言,可望虽名为盟主,但三将军向来分庭抗礼,互不相下,为了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也势必要借对外辟土开疆来提高声望。放眼天下大势,清军连战连胜,正是顺风顺水之时,若独力与之对抗,这个仗恐怕不好打,南明政权虽腐朽不堪,但毕竟还有一定的地盘和实力,而且当时南明的旗号在政治上还有相当大的号召力,若能与南明联合抗清,在政治上大西军必能争取到更多的合作者,在军事上的压力也将大为减轻。于是在与沐天波等人商议下,派原明臣杨畏知为代表,远赴永历行在广东肇庆商讨携手抗清事宜,并请封秦王。   永历朝堂之上,对大西军主动前来要求投效倒并无太大反对意见,但可望请封秦王一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抵是反对者居多,认为曾经是“流寇”首领的孙可望狂悖无礼,异想天开,最多只能授予公爵,杨畏知见压力太大,只好让步表示接受永历所封景国公一爵,而少数有识见的大臣如堵胤锡等认识到当时南明已是日薄西山,必须在军事上依靠大西军和大顺军才能重新打开局面,因此顶着压力坚持要求封孙可望为二字郡王,后经永历帝同意改封为平辽郡王,杨畏知这才兴冲冲回滇交差。荒唐的是南明浔州守将陈邦傅听说此事后也来凑热闹,邦傅为讨好孙可望起见,竟别出心裁,伪造封王敕书和秦王金印,派人冒充使者前往云南。孙可望接见伪使后满心欢喜,立即举行隆重的封王典礼,布告全滇,宣布从此奉南明永历正朔。没想到没多久杨畏知回滇,带回了封郡王的敕文,西洋镜拆穿,使得可望尴尬异常,愤愤然说:“为帝为王,吾所自致,何藉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干脆将错就错,自称秦王。大西军和南明的合作,竟然就在这样一场闹剧中开场。   请封秦王一事,后世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毁孙者认为孙可望是僭号自大,心怀不轨。也有人认为永历小朝廷囿于鸡毛蒜皮之事,目光短浅,不知利用孙可望主动投效的大好时机联合一切力量共同抗清。实则当事双方均各怀心事,均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孙可望乃野心勃勃之人,定策联明抗清之际就已打好了自己的算盘,请封秦王并非信口开河,而是他战略上的一步厉害杀着;一方面,得到永历朝廷授予的王爵,有助于在内部建立起高于李定国和刘文秀的领袖地位。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将来成为南明政权的继承者张本。秦王一爵,看似无关紧要的荣誉性爵位,实际上意义重大,有明两百余年来,一字亲王向来只封给朱明宗室子弟。与孙可望性质相似的金声桓,李成栋举江西,广东反正来归,也只受封国公(金声桓自称国公在前,不过他也不敢再多走一步),特别是秦王爵乃是当年是明太祖次子所封“首藩”,在宗室诸王中地位最为尊崇。当时南明尚还占据两广之地,并非不名一钱的破落户,与可望是合作而非依附关系。以孙可望之雄,据全滇,拥强兵,若再假以位号,必将成为南明政权的有力竞争者。历史上的有名篡臣曹操,司马氏,朱温等无一不是乘世乱继起,先称公称王,再搞逼宫禅让。殷鉴不远,永历诸臣自然不愿前门拒虎,后门引狼。就连力主与孙合作的堵胤锡也仅仅要求永历封可望为郡王,正是有鉴于此。然而永历小朝廷实在腐败无能,衮衮诸公莫衷一是,竟拿不出一个统一的应对意见,仅靠小聪明,小伎俩敷衍应付,徒然让孙氏嗤之以鼻罢了。   孙可望乱世之枭雄,并非墨守成规的三家村老夫子,请封一事闹了个自讨没趣,可望志不稍减,他知道当时清军在两广连败明军,已成囊括天下之势,若再与永历朝廷讨价还价,只是贻误战机罢了,于是干脆利用陈邦傅的伪诏自称监国秦王,发布命令出师抗清,要求四川,贵州及湖广明军皆受其节制。在孙可望部署下,白文选部入贵州,刘文秀部入四川,先将挡住去路,拒不遵命的各部南明军阀扫除干净,这些大小军阀打着抗清保土的旗号,实则横征暴敛,为害地方。如今被扫荡一空也算好事。在孙可望的整顿下,贵州,川南大力推行云南的治理经验,一时竟气象一新,成为日后抗清的重要后方基地。   就在孙氏自行其是之时,永历小朝廷却越搞越糟。1649年,在清孔有德,尚可喜等会攻下,广东广西先后陷落,大敌压境下永历帝束手无策,唯有向西一路狂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进入孙可望地盘寻求庇护。事到如今,永历已无任何与孙可望讲价的本钱,只好一任可望安排。从此成为傀儡,事事仰人鼻息。   1652年,可望迎永历移跸于贵州安龙,自己则坐镇贵阳,号称国主,事事遥制指挥。孙氏此举,倒颇似北齐肇始人高欢所建立的霸府制度。当年高欢开幕府于晋阳,而把自己拥立的傀儡北魏皇帝安置在洛阳(后迁邺),为篡权代魏预作准备。可望倒未必是效法古人,恐怕还是觉得做惯了国主,一旦与永历见面,难以抹下面子来俯首称臣。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据史料记载,可望在贵阳“大兴土木,建立宫殿、楼观甚美伟。又作行宫十余所于滇、黔孔道,以备巡幸”而永历所处安龙“居民不过百户”,破败之状可见一斑。并派员严密监视永历,凡各地官员将领有与永历文书往还者,可望更是视为心头大患。如李定国便是因桂林大捷告捷于永历而遭忌的。   平心而论,孙可望在接掌大西军领导权之后,仅三数年时间便把云贵等地的军政事务治理的井井有条,同时更根据形势变化提出联明抗清的战略大计,是明清易代之际出类拔萃的领袖人物之一。可望本人雄心勃勃,一力以问鼎中原为己任。在当时群雄角逐,皆以力征经营天下之时原也无可厚非。然而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有着不可忽视的弱点,其一是胸襟太窄,缺乏应有的格局与气度,而这对一个意在天下的政治家来说,往往是致命的缺点。永历虽软弱无能,然而在正统观念深入人心的当时,却是南明抗清力量拥戴的精神象征。可望作为南明国政的实际负责人,若能推诚拥戴永历,必能得到更多人的信服和支持。然而可望计不出此,凡跟永历关系稍微亲密之人,他必认为是故意和自己唱反调,最后硬生生将所有人都赶到了自己对立面去。弄得众叛亲离。第二个毛病是孙可望缺乏政治家必要的弹性,能伸而不能屈。试看以狡诈著称的高欢,在晋阳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可见了北魏皇帝还是执礼甚恭,甚至屁颠屁颠的跟在皇帝后面提宫灯,也不过就是刻意笼络人心,消除大家对于他这个权臣的恶感。而可望器小易盈,在初试锋芒后便迫不及待的要自登九五,尝一尝为人主的滋味,再不肯退让半步。所谓过刚者易折,正是对孙可望最好的注解。   1651年,可望与李定国,冯双礼会兵入湖南,与战清军一败涂地,纷纷向湘北溃退。为解除侧翼威胁,李定国统兵奇袭广西,镇守广西的清定南王孔有德猝不及防,在桂林战役中情急自刎,广西全境恢复。紧接着,李定国又奉孙可望之命挥师北上,迎战清廷南下援军尼堪亲王部,在衡州战役中再次大败清军,尼堪当场被击杀。一时间“两厥名王”,李定国之名震动天下,成为远近归心的英雄虎将。天下局势出现了有利于南明的逆转。然而可望的狭隘猜忌也于此时爆发出来。他自知四将军向来在张献忠麾下都是平起平坐,互不相下。论德论才,自己都不足以驾驭定国。孙可望以国主自居,早已容不得有人建立起于他相仿的功名声望。如今定国在抗清战场上取得辉煌战果,自然有功高震主之嫌。在妒火中烧之下,可望竟不顾大局,阴谋设计准备以会商军务为名诱捕定国。李定国在探知这一情况后不胜惋惜,长叹道:“本欲共图恢复,今忌刻如此,安能成大功乎?”,为顾全大局起见逐率军退入广西,避免与可望见面。孙可望的私心自用导致错过了东西两路明军全歼湖南清军的大好机会。他自己也很快自食恶果,在周家铺迎战北上宝庆的清军时,双方激战一日一夜,最后明军大败,孙可望单骑逃走。清军也损失惨重,双方在湖南战场上一时陷入僵局。   周家铺大败,孙可望急需一场对外胜利来恢复自己的声望。这时钱谦益与张煌言提出东西明军并举,会攻长江的大战略,遣使要求孙可望以主力出兵援应。孙可望也认为这是重树自己威望的大好机会,然而新败之余,他并不想亲自冒险出师,另一方面可望此时已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取代永历以自立,也需要他坐镇后方部署一切。因而可望决定重新启用先前在四川战败,被削去兵权的刘文秀。刘文秀作为远大西军第三号人物,为人谦和,他一力主张抗清,却不愿为孙可望卖命打江山。眼见内变就在眼前,刘文秀并无挥师东征之意,而是屯兵于湖南辰州待变。一直拖了一年多才整装上道,亲自指挥明军水陆并进,围攻常德,然而由于连日大雨,两路明军呼应不灵,被敌军各个击破,刘文秀领败军退回贵州。此次常德之役,成为明军最后一次主动出击。随后内讧陡起,南明政权再也无力东顾了。   常德大败,可望并不十分在意,前线军事尚处于僵持状态,而孙可望心中的当务之急则是尽快完成取代永历帝的政治图谋。加上身边将领的连番怂恿劝进,可望帝制自为之心日益迫切,对外发布诏令皆用“皇帝圣旨,秦王令旨。”,与当初朱明王朝之祖朱元璋拥立傀儡皇帝韩林儿时所用“皇帝圣旨,吴王令旨”如出一辙。在僚属方于宣等人参与策划下,“定仪制,太庙,庙享三主: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主也。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夜谋禅受”,就连永历身边近臣马吉翔,庞天寿等人也见风使舵,投向孙可望以谋富贵。永历帝完全被监视控制起来,出境越来越困难。随时都将被废黜以致丧命。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的永历在一些忠于自己的大臣策划下,密诏远在广西的李定国统兵入卫,前来救驾。不料事机不密,反被孙可望侦知,在震怒之下派兵入宫,严令勒逼永历交出“首事之人”。先后处死参与此事的大臣一十八人,这就是南明史上有名的“十八先生案”。经此一事,可望愈益加快了谋权篡位的步伐。一再避促永历迁往贵阳,永历帝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李定国当初为避孙可望猜忌而转入广西,本打算合同郑成功收复广东后迎永历移驾,然而前线军事颇不顺手,在永历连番密诏之下,李定国决定放弃两广,回兵救助永历。一路上轻骑简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孙可望安排的防线。进入安龙城。因为考虑到贵州乃是孙可望的势力范围,于是又连日兼程护卫永历进入云南昆明,留驻昆明的沐天波,刘文秀皆出城欢迎。一致支持永历以昆明为都,重整朝政。至此孙可望独秉国政,一手遮天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永历迁往昆明后,为争取团结孙可望,维持一致抗清的局面,不但对留驻昆明的孙部将领一体加官进爵,又派使者赴贵阳表示倚重之意。在李定国奏请下,还礼送可望妻,子及部众回贵阳以示无他。面对永历帝及定国的主动示好,孙可望一时踌躇不决。然而前面已说过,知进而不知退是可望性格上的主要缺点,在做了多年国主之后,要他重新退回到臣子的地位,甚至居于李定国之下,在他看来,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在左右亲信的怂恿下,孙可望一面大规模封侯拜将以鼓舞士气,一面集结兵力,悍然准备以武力来解决问题了。   1657年,可望在贵阳誓师,亲率十四万大军往攻云南,而这时李定国,刘文秀部下仅三四万人,兵力对比悬殊。可望认为此战必胜,竟“预制扭锁三百副”并放出大话:“破滇之日用以囚永历并定国、文秀诸文武解黔耳”。面对来势汹汹的孙可望大军,李定国,刘文秀决定亲率部众,破釜沉舟与可望一搏。九月十五日,双方军队相遇于云南曲靖交水,分别距离十里下营。可望军十余万人列营三十六座;定国、文秀军约三万人分三营列阵与之对峙。可望见人多势众,以为可以稳操胜券,却不知他手下将领白文选,马宝等人与李定国等多年出生入死,都不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早已暗通定国约定阵前倒戈。只有孙可望自己还蒙在鼓里,大做削平群雄,一统天下的好梦。   十九日,定国,文秀主动出击,双方交战于三岔口。两军交锋之初,文秀骁将李本高马蹶被杀,前锋失利稍退。立于高阜观战的可望见已挫定国锐气,当即命命秦军乘胜推进。白文选见形势危急,亲率五千铁骑与马惟兴营二军联合抄出可望阵后,连破数营,定国、文秀趁势挥军进击,秦军大乱,手下纷纷大呼:“迎晋王!迎晋王!”十几万大军一时土崩瓦解。孙可望仅在少数兵马保护下,仓皇东窜,逃往贵阳。留守贵阳的大将冯双礼见可望大势已去,谎称李定国追兵已至,吓得孙可望仅带妻儿与少数随从继续向东狂奔。一路上各地南明守将均闭门不纳。威行一时的孙可望众叛亲离,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愤愤然对部下说:“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随即逃往清方辖境,并派出使者,向清方接洽投降事宜。   在得知孙可望势穷来归的消息后,负责湖广军务的洪承畴如获至宝,连忙派人接应可望入境。随即派人隆重护送孙可望进入北京。对于这位前南明最高领导人的归降,清方上下十分重视,不禁立即在湖南册封可望为义王,还派出多位亲王显贵出京郊迎以示敬重。。当时的遗民方文亲眼目睹孙可望进京,赋诗感慨:“南海降王款北庭,路人争拥看其形。紫貂白马苍颜者,曾搅中原是杀星。”   可望降清后,多次受到顺治帝的接见和赏赐,感激涕零之余,他痛骂李定国,刘文秀皆是“忘恩负义”“以奴叛主”之辈,要求讨伐南明“大兵征滇,臣报效之日。滇南形势,臣所熟悉。或偕诸将进讨,或随大臣招抚诸境,庶少效奉国初心。”以图立功自效。将南明各地形式,军事机密尽和盘托出。又亲自手书招降自己的旧部。一时忙得不亦乐乎,唯恐不够尽力。   随着清廷在西南军事上的顺利进展,曾经红极一时的“义王”也逐渐变成了一块鸡肋。而孙可望易进难退的老毛病仍不知收敛。顺治十五年,孙可望意外的与失散几十年的兄弟相会了。喜不自胜的他竟上疏请求动用公款接远在上海的兄弟一家赴京团聚。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御史抓住这一机会纷纷大力攻击可望“索求无厌”,“无人臣礼”。硬生生扣上许多大帽子,接着又有人揭发可望在外放债取利,顺治帝借此机会亲自下旨训斥,吓得孙可望冷汗直流,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已成为将烹之狗,待藏之弓了 。顺治十七年(1660)六月,孙可望被迫上疏请求辞去义王封爵和册印。顺治帝尚还假意将可望恭维一番,特诏不许。然而就在五个月后,孙可望就不明不白的暴毙了。官方的说法是病死,然内中真相莫衷一是,王源鲁《小腆纪叙》卷下《孙李构难》说是:“可望既封为义王,后从出猎,毙于流矢。”有人即据此怀疑可望死于暗害。 林时对《荷闸丛谈》干脆称可望“封为义王,寻被_”。纵横天下的一世枭雄,就此草草收场,他的死,至今还是清史研究者眼中上的一大疑案。   第八章:地下强魂必噬脐——何腾蛟   何腾蛟,贵州黎平府人,字云从,亦字祥升,出身书香世家,据说腾蛟出生时邻居们看见有两尾金色大鲤鱼飞进何家,顷刻不见。大家都说何腾蛟必是神鱼化生。腾蛟老爹不知是不是也相信这种说法,反正从小对腾蛟要求异常严格,一心指望他中举光耀门庭。然而科场蹭蹬,直到快三十岁才考中举人,此后历官知县,道员,在任上“才_精敏”,以清廉爱民享誉一时。史可法见他有才,极力推荐何腾蛟出任湖广巡抚,去和骄横不法的左良玉作同僚。腾蛟想来老于官场,千方百计把左大老爷敷衍的不错,一时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1645年,专制湖广的左良玉为避李自成兵锋,借口弘光得位不正,亲提大军东下南京前去“讨要公道”。左良玉虽作军阀,却还想要拉上几个文官来为自己呐喊助威,也好显得理直气壮。因为何腾蛟素有名声,于是老左亲自冲入都院衙门,把何巡抚硬生生绑架上船“共赴国难”。或者是自恃水性过人,或是对左良玉的请客作风实在不敢恭维,何腾蛟于路上窥了个方便,一头跳进长江中,顺水漂流二十里才被一只小渔船救起,上岸后老何与前来接应他的家人抱头痛哭老半天,才想起该感谢一下救命恩人,哪知这渔翁施恩不图报,早已驾一叶小舟施施然而去。此事后来竟被附会为神仙显灵庇护忠良,腾蛟本有小智,这种说法恐怕也是他刻意为之,果然效果良好,一时“远近摄服,咸归心焉”。就连编明史的张廷玉老兄也在《何腾蛟传》中见神见鬼的隆重吹嘘此事。旧史家眼中向来看不到民间的普通小人物,一心只知“天命”,“神佑”,这种作风,说起来也不知是该笑呢,还是该叹。   一路老何辗转颠沛到达长沙时,湖广北部已沦入清方之手,何腾蛟也不含糊,就在长沙打出自己旗号,设置行辕,委任官吏,准备以湖南为基地恢复湖广全省。其志不可谓不壮。当时隆武政权已在福州建立,隆武帝封藩原在河南南阳,何腾蛟也在这里做过知县,对这位南阳故人,隆武帝推诚相待,很快就由湖广巡抚擢升为湖广等七省军务总督。全权节制湖广军政事务。对隆武帝的圣眷,何腾蛟非常高兴,四处写信炫耀他和皇帝的特殊关系说:“新上为南阳故人,鱼水之合,吾辈皆有缘也。”自我感觉极好,颇有一点卧龙先生与刘先主风云际会之意。   何腾蛟向来自恃才高,如今得到皇帝信任,当然要拚力搞出点大动作来以慰圣聪。他完全控制了湖南全境的用人行政和钱粮征调大权。办事自无不顺手之理。思前想后,乱世中的第一要务自然是抓军队,于是何腾蛟在他的两个得力干将章旷,傅上瑞张罗下,到处收编湖南各地的杂牌明军如黄朝宣、刘承胤、曹志建、张先璧之流。无奈这些人只知要官要钱,危害地方,收了好处却不来奉承老何。何督师大把的银子扔出去却听不到一个屁响,惶惶然中不免有些肉痛起来。这时原来主张收编杂牌的章旷见势不妙,又来献策说与其拿钱养军阀不如建立亲军。自己有了武装腰杆不愁不硬。何督师拍岸叫绝,于是转换政策大举建立“督标”,“抚标”。呼啦啦一下子拉起来三万多人。何腾蛟这才过了一把“壮岁旌旗拥万夫”的瘾。然而部队建立起来了,何督师又面临着新的难题,他乃文人出身,平生没跟军旅打过交道。对着《孙子兵法》,《唐李问对》过过嘴瘾还可以,真讲究起来却拿着这两三万人没有办法,手下章旷,傅上瑞等辈动辄以名将自居,训来训去把“督标”竟训成了乌合之众。无奈之下还要自我安慰,号称从此必能“壮威制胜”。然而为了供养这凭空而来的十数万大军,湖南田税预征到一年之后,六倍以上。全湘百姓因此民尽财穷,苦不堪言。王夫之记载:“腾蛟既奉便宜之命,骤加派义饷,兼预征一年民田税,每亩至六倍以上。不足,则开饷官、饷生之例,郡邑长吏皆以赀为进退;又不足,则开募奸人告密,讦殷富罚饷,朝宣、先璧、承胤皆效之。湖南民展转蔓延,死亡过半。”腾蛟本人据说是顿顿吃粗粮野菜,穿补丁衣服,然而他耗尽民力所建立起来的“督标”平时扰害百姓,到后来竟不堪一战。何督师一生以爱民著称,对此局面,难道内心真能坦然无愧吗。   然而这里要特别提到的一个小花絮,是当时乡居湖南的退休官僚郭都贤曾为此事作诗讽刺何腾蛟。何公竟念念不忘,跑去对另一南明军阀王允成信口吹嘘说,郭都贤隐居的石门山“积金粟可赡数万人支十年,山径险绝,敌即至不能攻入,任痛饮,拥姬妾坐待太平邪!”王允成直肠子人信以为真,当即口水一拖三丈长。后来清军南下,王允成撤退之余想到这笔横财,于是直奔石门而去,没想到日夜思暮的大财主郭都贤竟是住在一个小茅草棚里,还面带菜色。王军头这才明白何督师跟他玩的是黑色幽默。愤愤然下无法可想,只好大骂而去。由此可见知识分子整人的伎俩真是匪夷所思,荒谬绝伦而又不失阴狠,为之可发一笑。   1645年五月,李自成在湖北通山阵亡后,数十万大顺军一时群龙无首,在混乱中大顺军辗转来到湖南。在领袖新丧,又失去根据地的情况下他们主动要求招抚,与南明联合抗清。经双方协商,何腾蛟与大顺军达成了“合营”的协议。当时大顺军尚有二十余万人。然而何腾蛟对这些昔日的“流寇”并不放心。他利用大顺军内部的矛盾大搞分化瓦解,把郝摇旗,王进才部收为己用。对其余部众则采取既不安排驻地,也不供应粮饷的做法予以排挤限制。这部分大顺军在湖南站不住脚,又于当年八月北上湖北,在鄂西与大顺军李锦,高一功部合营,从此号称忠贞营,受南明湖广巡抚堵胤锡的节制,开辟了鄂西抗清的新局面。何腾蛟则自感眼底清静,内顾无忧,从此可放心做他恢复湖北的大事业了。   1645年底,正是隆武帝提出东西会合共击清军的大战略之时。要完成此战略,督师湖广的何腾蛟就必须首先收复湖北,同时派兵入江西接应隆武帝。隆武对老何有知遇之恩,照理说何腾蛟自该竭忠尽智以报。然而何督师却另有打算。他担心的是隆武帝一旦经江西来到湖南,自己言莫予违的局面势必被打破。借口对亲信说:“上若幸楚,则虏当聚力攻楚,恐未易支也。”囿于隆武的一再催促,何腾蛟又大耍手段,他一面派郝永忠(郝摇旗)等部大张旗鼓前去迎驾,一面又再三嘱咐不可假戏真做。这支部队好整以暇的在路上走了四五个月,直到隆武帝被俘身死,仍然不见踪影。平心而论,何腾蛟并非故意陷隆武于死地,他只是出于一己私心,又未认清当时隆武朝廷的危急形势,仅想当然的认为只要自己挥师北上,湖北江浙必下无疑。隆武之困也将自解。然而人谋不臧,弄到一败涂地,对此残局,何督师内心恐怕不能无愧。   在湖广巡抚堵胤锡的要求下,何腾蛟开始部署湖南,鄂西明军会攻湖北。按既定的战略安排,当由堵胤锡率忠贞营攻荆州,何腾蛟督师由岳州北上,牵制和堵截清方援军,待堵部得手后两路明军会师武昌。照此安排,堵胤锡首先率军猛攻荆州清军。何腾蛟也大集兵马,在长沙誓师后一路浩浩荡荡的北上岳州。他本以为此次战役已是稳操胜券,因此还在半道上就想当然的向隆武帝告捷,吹嘘在自己英明领导下,荆州已复。没想到在一小部分南京来援清军的恐吓下,驻守岳州的何部的马进忠、王允才、卢鼎、王进才四镇总兵竟弃城而逃。何腾蛟在半路上遇到这批狼狈不堪的溃军,还以为是清军大举南下了,一时慌得与幕僚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竟然下令随溃兵退回长沙。将好端端一座湘北重镇拱手让人。清军在毫无阻滞的情况下直扑围攻荆州的明军。堵胤锡还道有何督师亲自出马,可保东顾无忧,没想到清军猝然而来,围城明军被打得四散奔走。由何腾蛟纸上作业的一场大捷,就此翻为画饼。   岳州失守,湖南门户洞开,何腾蛟为雪前耻,重新整顿兵马,意图恢复岳州,进窥武汉,在腾蛟爱将章旷指挥下,何部“督标”与各路明军水陆并举,一时声势浩大,远近震动。没想到进抵岳州附近时,清守将马蛟麟仅派数百骑兵出战,便在万由桥大败明军,章旷弃师而逃。重演岳州大败的惨剧,古人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观何督师前后所为,也算是善蹈覆辙的了。   经此两役,湖南明军的虚弱腐败已经一览无余。清方本来鉴于兵力空虚,采取持重态度而不敢直取湖南,如今顾虑尽去。在东路平定浙江后,清方迅速调兵遣将,由孔有德,尚可喜等降王节制,南下进攻湖南。在清军进逼下,各路明军纷纷望风而逃。长沙,衡州等地接连陷落。何腾蛟花费大量心血建立起来的“督标”和各路提镇盛时号称有十三镇之多,竟不堪一战,全盘崩溃,他所赏识的爱将章旷病死,傅上瑞降清。 何腾蛟一路退往广西全州组织防御。清将孔有德派偏师陈友龙攻入贵州黎平府,俘获何腾蛟的继母孙氏、妻徐氏等一百余口。大喜过望之余,孔有德让人将自己的手书和腾蛟的家信带往广西,信中备述清方对腾蛟的母亲和其他眷属奉养甚厚,借以招降何腾蛟。何腾蛟不为所动,严辞拒绝了清方的招降,并借此激励部下誓死与清军周旋到底。何部郝永忠也由郴州赶赴全州增援,在何腾蛟的部属中,来自大顺军的郝部是唯一敢战,能战的军队。这年十一月,清军在耿仲明的带领下猛攻全州,何腾蛟亲赴兴安指挥郝永忠,胡一清等部迎战,郝永忠身先士卒以骑兵冲破清军防线,歼敌千余人,总算打了一场胜仗。一时阻止了湖广清军的南下。然而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很快清广东提督李成栋又出兵西上,占领广西梧州,桂林门户洞开,郝永忠唯恐自己留在桂林的家眷和辎重被溃军劫掠,竟然放弃全州,不战而退。何腾蛟赤手空拳,仍然一气退回桂林。好不容易安居于桂林的永历帝见前线败讯频传,如惊弓之鸟般下令继续向西逃串,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金声桓与李成栋相继宣布反正,东线转危为安,频临崩溃的南明这才喘息方定。    金,李反正,南明东面压力骤减,清方唯恐江南有失,连忙将湖广清军主力北调,湖南一带兵力极为空虚。这正是南明诸军协力出击,规复湖南,同时在战略上配合金声桓江西战场的大好时机。湖广巡抚堵胤锡正是有鉴于此,同马进忠合兵由湘西出发,重新收复常德。原来一度降清的明将陈友龙也在靖州反正。一时靖州,武冈,宝庆皆为陈友龙攻克,兵锋所向,锐不可当。负全面领导之责的督师何腾蛟也挥师北上。攻克全州,湘南清军纷纷退入永州固守,何腾蛟亲自指挥的部队顿兵城下,久攻不克,眼见陈友龙与堵胤锡的军队即将会师,乘胜合攻长沙,长沙若下,恢复湖南的头功便将归堵胤锡所有,这是何腾蛟不愿看到的。再加上风头正健的陈友龙曾在孔有德命令下攻入贵州,将何腾蛟的家人尽数俘虏,此仇不可谓不深。一时公仇私恨一齐涌上何督师心头,竟然暗中指示自己的心腹将领郝永忠由后路偷袭陈友龙,友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后防竟会被友军抄袭,猝不及防之下全军大溃,一气退回广西,从此一蹶不振。   何腾蛟亲手安排出这样一场同室操戈的好戏后,欣欣然自以为得计,于是好整以暇的指挥军队攻下永州,进占宝庆。同时连番飞章告捷,自称功勋卓著,克服长沙必然指日可待。没想到虎踞湘西的堵胤锡不能体察何督师之苦心,竟然又亲赴夔东力请忠贞营李过率部南下助攻长沙,李过慨然应允,发大兵经常德南下,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就对长沙形成合围之势,长沙城虽城高池深,然而守城清军只有三千多人,在李过亲自督兵昼夜猛攻之下伤亡惨重,守将徐勇在城头督战时也被李过一箭射倒,重伤不醒。眼看长沙旦夕将破,堵胤锡也颇为得意地说:长沙自“督辅(何腾蛟)失之,我为复之,不亦善乎。”何腾蛟听到此话后妒火中烧,竟然不顾大局,利用督师的身份强行下令,以援助金声桓为借口将即将攻破长沙的李过调赴江西。这一举措,对困守围城的清军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甘霖,而对南明来说,好不容易获得的局部优势再次如儿戏一般断送了。   何腾蛟赶走李过,以为长沙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他仍重操当初下永州,宝庆的故智,一路上慢吞吞的向长沙进军。那里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时清军派出的援湘大军正在郑亲王济尔哈朗统帅下迎面扑来,何腾蛟向来缺乏统兵驭将的才能,在消息传来后,何亲自节制的南明军各部纷纷溃逃。腾蛟无可奈何之际,只好上疏永历朝廷称“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复诸城一旦尽弃,引罪自劾。”1649年,清军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即顺利抵达何腾蛟驻节的湘潭城下,与何同在的明将马进忠见清军势大,撇下腾蛟率部南逃。何腾蛟成了光杆司令,落入清军手中。   腾蛟被俘后,清军一再劝他投降,都被严词拒绝,终于在正月二十七日被杀害于湘潭流水桥旁。据汪辉《湘上痴脱离实录》记载,何腾蛟就义前“惟举手拍地,呼:‘可惜!’两掌皆碎”何腾蛟所谓的可惜是指什么,无人能知。或者是痛悔自己在抗清决策中的一再失误,还是内疚因私心自用而陷隆武于死地;或者是痛悔因一己偏私而败坏大局,还者是叹息大好局面竟然功败垂成。后世之人也无从揣测了。然而他内心的追悔莫及之情却是显而易见的。记得唐朝末年,宰相崔胤向以权谋智术自负,为清除朝廷中的宦官势力,他铤而走险,引入大军阀朱温图谋尽诛阉宦,然后伺机除掉朱温以振兴朝政。没想到计划失败,不但断送了唐王朝基业,自己也被朱温杀死,他的好友韩_曾有《故都》一诗,以“地下强魂必噬脐”来形容崔胤若地下有知,必将为自己的失策而痛悔无及之情,读来尤使人沉痛。何腾蛟向来以兴王济世为己任,然而在危亡之时却一误再误,致使大局败坏。在南明史上他与史可法一样,都以临死不屈的坚贞气节著称,在今天尚为人们所景仰称道,然而腾蛟内心,恐怕留下的却只有深深的悔意吧。   第九章:梁父吟成空余恨——堵胤锡   堵胤锡,原名灵授,宇仲缄,一宇牧子,号牧游。生于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今宜兴屺亭镇前亭村人。他在11岁时,父母双亡,无奈之下只好投奔岳父陈大懋。岳父家虽然穷,但却急公好义,不但收留了小胤锡,还聘请塾师教他诗文。后来又附塾于大舅父家。据说堵胤锡从小豪放不羁,证据是他每天读完书后就跑到邻村的酒店去“纵酒撒野”,还随身携带一个用死人头骨自制的“大酒杯”,现在看来怎么说也是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恶作剧。如果哪一个五六年级小学生公然在校这么干,必然被我们的教育家们视为问题儿童,而不是豪放不羁,罚站请家长是跑不了的。果然堵胤锡就因为喜欢恶搞,招致街坊邻居的普遍非议。他舅父没办法也只好把小胤锡送回岳父家闭门思过。   在岳父家生活了七八年之久,堵胤锡走出家门开始了游学生涯。这时无锡著名学者马世奇赏识他的才学,收归门下,执弟子之礼。胤锡苦读数年,学业大进。当时,明王朝在辽东的战事频频失利,朝廷启用熊廷弼经略辽东,并下诏各地举荐边防人才。堵胤锡听说后拍案而起,大声说道:“不忘沟壑终吾志,未灭匈奴莫问家!”并立即写下洋洋洒洒数万字的《安边十策》呈给常州知府何应瑞,自称若没有自己出马帮忙,熊廷弼经略辽东必然失败。何太守骤闻奇言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疯子,客客气气夸了这个“狂生”一番后送出门去,堵胤锡的一腔热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下文。   投笔从戎碰了个软钉子,堵胤锡不得已定下心来走科举应试的老路,终于在崇祯十年得中进士,同年四月,入大理寺规政。先后任南京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江北浦差分司、长沙知府、湖广分守长宝道副使等职。在江北任上时天灾流行,百姓流离失所。堵胤锡一边开仓赈济灾民,一边大刀阔斧的改革弊政,减轻人民负担,有效地缓解了灾情,度过了难关。商旅中纷纷传唱《福星谣》、《救荒颂》、《关民谣》等歌谣来赞颂他的功绩,堵的老师马世奇也高兴的写信夸自己的爱徒为“五色补天手”。然而尽管才名卓著,堵的仕途却走得并不顺利。他为人强硬,脾气直追汉光武帝的“强项令”董宣,他的一大“爱好”恐怕就是打击危害地方的豪强势力,上至长沙吉王府,下至地方盗匪,只要敢于为非作歹,跟堵胤锡作对者无一不被痛打得抱头鼠窜。因而结怨甚多。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为此专门接见过他,一见之下即许堵胤锡为当世国士,并委以长沙监军之职。尚未到任,北京陷落的消息传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堵胤锡也升任按察司副使,提督湖广通省学政。由监察地方军事改为主管全省教育工作。动荡时期教育事业看似无关紧要,堵胤锡却深知乱世中培养人才的重要性,他全面改革湖广的科举制度,主张将文武合二为一,每科选试分“德行政绩言品” 、 “制义策论”、 “韬略骑射”三场进行。以德行政绩为本,通文武治略者为全才;文武通一者为兼才,只有行绩而文武俱荒疏者为偏才。士子通过三试,量才使用。这种举措自然是应变备战的临时性措施,然而也打破了陈腐的科举八股选拔制度,颇有一点大力推行素质教育的味道。   堵胤锡虽改任学政,但却时时不忘武备,他在民间招募抗清志士,亲自考核其胆气和勇力,前后招募3000人,号为君子营,取越王勾践君子六千之意,不叫兵卒而称为君子,以示尊重激励,舍身为国之意。在明末官场上,堵胤锡以学使之职插手军政事务,自然为时人所侧目,被看作异类。然而堵胤锡志大才雄,行事敢作敢为,自不会为陈腐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他亲自训练士卒,讲解战术,也锻炼出自己带兵打仗的实际作战能力。反观当时明季高官之中,坚持气节,忠贞为国之人也大有人在,可惜多数人都是不知实务,不通军政的酸腐守旧之辈。他们日常以气节高峻自诩,危机时刻却往往因目光短浅,眼高手低而败坏大局。“平时袖手谈心性,拼将一死报君王。”是他们的最好写照,然而平心而论,这样的“自我牺牲精神”于国于民,又有多大的益处呢?   1645年8月,堵胤锡在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推荐下,被任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实授湖广巡抚,开府常德,担负防御湖北前线的重任。当年五月,李自成败死湖北通城县九宫山,余部约30万人由高夫人、李锦、高一功率领屯兵常德府澧州。大顺军因缺乏物资,主动要求与何腾蛟合作抗清,何腾蛟却对农民军极端仇视,后来因为实力较弱,才迫不得已和大顺军达成“合营”协议,但又处处刁难分化大顺军,一心把他们挤出湖南而后快。而堵胤锡的战略眼光无疑要远高出何腾蛟,他深知当时南明国势已是摇摇欲坠,要维持抗清大业就必须与农民军合作。所以当他得知大顺军各部屯集荆楚一带时,就亲自赶赴荆州大顺军军的大营中谈判会盟事宜。当时谣言纷飞,盛传李锦、高一功等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煞星,大家都为堵胤锡的轻身犯险捏了一把汗。堵胤锡自己也认为此行生死难卜。临行前,他召集部下说:“覆亡无日,吾愿赤身往,为国家抚集其众。事成,则宗社之灵;否则,某授命之日也。”到达驻地与农民军众将相见后,堵慷慨陈词,极力主张联合抗清,以死报国,他情意恳切,大家都感动得哭泣起来,表示听从命令。堵胤锡又借势向李锦提议:“大家既然同心报国,便是兄弟,何不效法古人登堂拜母的仪式?请见高夫人”。李锦养母高夫人见到堵胤锡后嘱咐李锦:“堵公,天人也,你等切不可辜负他的拳拳苦心啊”。李锦非常高兴,当时就留他欢宴,胤锡婉辞谢绝,哭泣着说:“两京尚未收复,百姓十分困苦,这难道是人臣欢宴听乐的时候吗?”李锦为之感叹不已,当即撤掉筵席,从此李锦等众皆听从堵胤锡节制。隆武帝闻讯十分高兴,提升胤锡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并手书慰劳。授李锦为御营前部左军,一功为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赐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号其营为忠贞营,封高氏为贞义夫人。从此在湖广战场上开创了南明与农民军联合抗清的新局面。   在与忠贞营合军后,为执行隆武帝的战略部署,堵胤锡建议由何腾蛟北上堵截清军,自己率部围攻荆州以恢复湖北。当时荆州城久攻不下,推官赵振芳建议决水灌城,可以迅速拿下荆州,堵胤锡叹息道:“这确实是好计,然而我为朝廷恢复疆土,打着救民于水火的旗号而来,如今引水灌城,城必可下,但却害苦了百姓,还叫什么义师,我又于心何忍?况且东面有何督师阻截清军,城内守军内无粮草,外无救援,必然不能持久了。”想不到的是何腾蛟部竟在岳阳城下不战自溃,清军如入无人之境般长驱而来。围城明军猝不及防之下解围败走,堵胤锡也在撤退途中坠马折臂,在途经新化驿时他感于时事呕血不止,愤然题诗寄慨:“不眠灯火暗孤村,风雨萧萧杂夜魂。鬼定有知号汉关,家于何处吊荒原?三更鸟化千年血,万里人悲一豆恩。南望诸陵迷野渡,钟山肠断可怜猿。”此时胤锡新败,眼看中兴大计化为泡影,心情郁郁,而诗中更多的是对南明内部虚弱无能的忧虑和感叹。恐怕还夹杂着一丝对前途的迷茫之情。   同年五月,堵胤锡病愈,在澧州草坪击退了一路追逼而来的荆州清兵,兵势稍振。他的儿子堵世明,侄儿堵正明正这时也弃家来到军中,因堵正明骁勇有谋略,堵胤锡命他掌管君子营亲军。堵正明英勇善斗,作战身先士卒,。在他的指挥下,君子营被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师。成为堵部的中坚力量。    当年八月,隆武帝败亡,桂王继位,清军兵锋大举南下,长沙,常德先后陷落,胤锡退守永定,在城下会集诸将,拔剑准备当众自刎,以谢失职之罪。诸将都抱住他不放,堵胤锡扔掉宝剑大声痛哭,众将领和在场士兵也都为之痛哭。在堵胤锡感召下,马进忠、王进才等都请求为国效命。见士气已被激起,军心可用。于是胤锡趁势督师出战迎击清军,命侄儿堵正明为先锋,并展开右翼向前挺进。士兵们奋不顾身,以一当百,血战3日后大败清兵。常德、辰州相继克复。王进才复桃源,袁宗第复澧州,李锦等连拔荆门、宜城等州县,军声复振。前部先锋由长江东下直至湖北嘉鱼县六矶口,清方大为震动,南下部署一时被全盘打乱。面对此形式,堵胤锡在军中写下《过天门山》诗抒怀:“终朝马背随风雨,尽日刀尖度死生。全副骨峰贫已赤,一双眼角老难青。才淹骚赋非伤主,学窃春秋未解兵。四十八年心事左,只因多难独精神。”与两年前败走新化驿时的黯然神伤相比,此时的堵胤锡多了几分“成败不必在我,但求鞠躬尽瘁”的坦然浩荡之气。   湖南战局稍有起色,堵胤锡便不辞辛劳兼程赶往四川收编了明军地方武装王光兴、李占春各部,另组成忠开营。日夜调练操演,讲习战阵以图大举。湖广清军一时畏堵胤锡如虎,清廷连番遣使招降胤锡谓:“大者王,小者亦不失封侯之位”,都被堵胤锡严词拒绝,坚持与清军相持。1648年初,金声桓,李成栋举江西广东反正来归,抗清局势一时改观,堵胤锡趁势率部收复衡阳、湘潭,在衡州城外草桥与清方援军遭遇,初战不利,堵胤锡来到阵前以刀刺血写下上疏表章,又将刀插入靴筒中大声对众将士说:“此战若败,我必将以死报国,决不辜负各位”。将士们深受感动,奋勇出战击败清军,湖南大半都为明军恢复。这时金声桓被围困于南昌城中的消息传来,堵胤锡又昼夜兼程驰援江西战场,临行前他鉴于湖南军力空虚,何腾蛟所部明军战斗力不强,特意亲自促请驻营川鄂交界的忠贞营李锦部进入湖南战场与腾蛟合击清军。李锦果然不负所望,一路屡败清军,把长沙城围得铁桶相似。可惜督师湖南的何腾蛟为了争功而私心自用,强令即将攻克长沙的忠贞营东进驰援江西,长沙危而复安,清方援军立刻抓住湖南战场上明军一时出现的空虚和混乱局面大举南下。何腾蛟兵败遇难,留守湖南永兴根据地的侄子堵正明也在清军优势兵力围攻中力战阵亡。湖南各地纷纷陷落。二月,南昌也告失守,金声桓等人败亡。噩耗接二连三传来,堵胤锡见湖南局势已不可收拾,被迫率领千余亲兵由龙虎关退入广西以图后举。镇守关口的明将曹志建在奸人挑拨下,认定堵胤锡前来是为了收编自己的军队,竟然悍然派兵将堵胤锡的随从士卒包围杀死,堵胤锡好不容易才逃出一命,经九死一生来到设于广东肇庆的永历行在,这时,传来粤、桂两省军阀武力阻挠忠贞营退入两广安营的消息。堵胤锡向朝廷建议在广东划定区域暂时安置忠贞营。当时把持永历小朝廷政局的“东勋”李元胤听说后大为不满,认为忠贞营进入广东将严重影响自己的独霸地位。当时堵胤锡托朝官程峋把自己和忠贞营将领的部分家眷护送到梧州。不料,李元胤为了阻止忠贞营进入广东,暗中指使部将张祥发炮,把程峋和他护送的家属座船击毁于江中。事情闹到朝廷,永历帝害怕得罪东勋,最终不了了之。面对当政权臣不顾大局,一意倒施逆行的胡作非为,忠贞营与堵部将士深为寒心,尽管堵胤锡本人仍强压悲痛,以忠孝大义相号召,然而所辖各部对局势灰心失望,逐渐趋于瓦解。堵所面临的形势也越来越困难了。   先前,大西军余部在孙可望,李定国的带领下进入云南,经一段时间的休整生息后实力大增。至永历三年(1649年),孙可望派遣使者来到永历行在请封秦王,主动提出与南明联合抗清的意愿。南明朝廷对此事争论不休,反对意见异常强烈。最终仅同意封可望为公爵。堵胤锡眼见事情要糟,一面在七星岩盛情款待孙部使者,一面反复上疏陈说与大西军合作抗清的得失利弊。在堵胤锡坚持下,永历帝终于同意决定封孙可望为平辽王。为以后的合作打下了基础。后来永历朝廷在大西军的联合下,又维持了十余年。   堵胤锡为人心宽才大,做事只求赤心为公,从来不拘泥于陈腐旧套,不畏流言蜚语。是当时南明少有的杰出政治家之一,他能摒弃门户之见和一己偏私。根据当时局势的变化对比先后提出联合大顺,大西军共同抗清的战略大计。有效的壮大了自己的力量,改善了抗清局势。其政治眼光远高出许多尸居高位的南明重臣。然而,堵胤锡的拳拳苦心却无法得到那些目光短浅,一心只知门户私计,“正邪之防”的同僚们的谅解。因为热诚主张与大顺军合作,许多人对堵又忌又怕,甚至怀疑他另有野心。就连何腾蛟,瞿式耜也对堵胤锡猜疑有加,处处加以限制掣肘。当堵胤锡到达肇庆行在后,永历帝召他入朝辅政,而当朝实权人物瞿式耜,李元胤又害怕堵入朝之后长才得以施展,而致使大权旁落,于是指使谏臣编造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击排挤胤锡。堵胤锡虽身处危局之中,仍然志不稍减,坚持要求联合大西军抗清,并积极联络旧部准备重上前线。秉性软弱的永历帝虽对胤锡信任有加,但也知道让堵胤锡留在朝中于事无补。于是,加升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总督直省军务”,节制忠开,忠贞,忠武诸营,出师北伐。可笑的是当朝诸臣用尽心机将堵挤出朝去,却又害怕他重掌兵权,打开局面以提高声望,于是在军饷上处处刁难,。据记载,堵胤锡五次上疏请领军饷,才批给三千两,银子刚领到手又被李元胤派人抢去。当堵胤锡出师告辞永历帝时,永历帝问道:“卿将何往?”胤锡沉痛的说:“陆行无马,水行无舟,有视师之名,无犒军之费。臣决不敢逍遥河上,贻外人指摘,惟有廓清四海,以申此意。万不得已,当捐此身,以报皇上耳。”朱由榔无可奈何,自己也变不出银子来犒赏三军,“乃撤御前龙旗二,以壮行色”来一点精神鼓励而已。胤锡叩谢,“含泪而出”。此情此景悲凉慷慨之处,恐怕还要远过于诸葛武侯的临表涕零。 堵胤锡此时心中,也唯有如他所言,拼将一死报国捐身而已了。   堵胤锡奔走连年,早已弄得心力交瘁,当他调动忠贞营出师时,又正巧遇上忠贞营主将李锦病逝,李锦死后,忠贞营各部离心离德,逐渐不听从调遣。在堵胤锡极力主张下,只有刘国昌部愿意随从堵出师。军队走到浔州后堵胤锡旧疾复发,就此一病不起。临终前堵在遗书中仍孜孜以国事为念,叹恨不能死于疆场而命终于枕席乃是平生之大憾,死后仍愿化为厉鬼以杀敌。当晚,堵胤锡连声叹道:“复楚包胥何向哭?复楚包胥何向哭!”,随即在长生寺驻地溘然而逝,年仅四十九岁。   在南明短暂的历史上,堵胤锡与张煌言一样,都是卓而不群,眼光独到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两人终其一生皆奔走于湖广,东南抗清前线,为自己的抱负耗尽平生心力,不死不止。堵胤锡为人自负其才气,行事以“苟利国家,我则专之”为信条,丝毫不肯假人以辞色。他的英锐之气咄咄逼人,在因循守旧的南明官场上自然受尽误解与妒恨。“购我头颅十万金,真能忌我亦知音”。堵胤锡正是这样一个磊落不羁,心怀坦荡的真英雄,真豪杰。然而堵一生的悲剧是,他的“知音”们,竟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战友”和“同僚”,空有满腔抱负而无法施展,终于赍志以殁。徒然留下绵绵遗恨由后世之人凭吊而已。   第十章:白刃临头唯一笑——瞿式耜   曾经在某年秋天的时候去常熟旅游,登上剑门山顶的“牛窝潭”,无意中映入眼帘的是林中一座古墓石坊,在江南恐怕最盛的就要数这一类名人墓葬,看得多了倒也不认为如何稀奇,只是一时觉得有些突兀罢了。例行公事般匆匆扫视一番石碑上的铭文与联语,站在瑟瑟秋风之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思古之幽情,于是与友人联翩下山,刚到山脚,我突然抬头问朋友:   “刚才我们看到的是谁的墓?”   友人也是一脸的茫然:“忘了,没注意看,当时。”   站了半响,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也罢,于是就此将它付诸脑后,心安理得而去。   直到今天,在翻阅南明史料的时候,偶然看见瞿式耜的名字,多年前的那一幕竟然离奇的从脑海中涌出,本已模糊的场景,突然变得历历在目,那石坊上刻的联语:“三更白月黄埃地,一寸丹心紫极天”十四个大字,笔势曲张,清晰得如在面前一般。   那座墓的主人,应该就是瞿式耜。   瞿式耜,江苏常熟人,字起田,号伯略,又号稼轩。古人别号往往寓以微意,或是潇洒自况,或是无奈自嘲,又或是慷慨自诩。瞿式耜自号稼轩,当然暗扣名字中一个“耜”字。一为农具,一为农田家舍,相得益彰。然而,一生弓刀游侠的辛弃疾当年也以稼轩居士为号,式耜信手拈来,恐怕也是追慕这位前辈豪杰,自信平生气概与先贤相比,也当不遑多让吧。   二十七岁时瞿式耜得中进士,算是少年得志,从此踏上仕途。然而当时魏忠贤掌控朝政,官场黑暗腐败之风日盛一日。瞿式耜自感这个官做的窝窝囊囊,干脆离职回家,专门周济援助为魏忠贤所打击陷害之人。在当时环境下敢于这么做的人,无疑真需要像辛稼轩那样的满身任侠之气不可。直到崇祯元年,魏忠贤倒台,瞿式耜才重新出任户科给事中,担当对政府部门的监察工作,自感满腔抱负从此可以尽情发挥的瞿式耜连章上疏,对于内政外争无所不议,指摘时弊丝毫不留情面。当时党争纷错,政局复杂,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瞿式耜自然引起一些当权者的嫉视,于是罗织罪名,把他赶出朝廷。重新回家赋闲,这一呆,就直到清军入关,弘光政权在南京建立,才再次起用瞿式耜为广西巡抚。岁月蹉跎,冯唐易老,这时的瞿式耜已经五十四岁了。   南明初建,许多人认为至少可以偏安江左,享乐一时。远赴广西的瞿式耜对局势并不乐观,他认为广西虽看似远离前线,却是地形险要,进攻退守,称得上是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于是瞿式耜在梧州上任后立刻发展生产,稳定人心,同时招兵买马,广修坞堡以备不测。在很短的时间内广西的局面就基本稳定下来,日后又一度成为南明永历政权抗清的后方基地,瞿式耜的经营可谓功不可没。   南明继弘光以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立隆武政权,继续抗清。由于唐王血统比较疏远,很多人对他并不是那么心服口服的认可,瞿式耜即是其中之一,他内心颇倾向于拥立桂王朱常瀛。无奈当时政治重心尚处于东南一带,广西鞭长莫及,只好承认此一既成事实。然而广西高级官员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游离态度,无疑给一些追逐权位之徒开了方便之门。开藩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自听说弘光被俘的消息之后,就已经跃跃欲试,要准备黄袍加身,过一过天子的瘾头。然而认真说起来靖江王的血统只怕更远,他的先祖即是明太祖侄儿朱文正,与“帝室正统”隔了十万八千里之遥。当年祖上就藩地处偏远的广西时,马皇后为了安慰这位郁闷的皇侄,特地送他一副东宫仪仗以资鼓励,如今全套老古董也被朱亨嘉喜滋滋的翻将出来,当作自己合该正位东宫,继承大统的明证。有时候空头大帽子最能唬人,穷愁潦倒的刘玄德口口声声“臣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便能哄得多少人为之神魂颠倒,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声势赫奕的朱王爷呢,当即广西总兵,布政使等高官纷纷来附,都要争先恐后的做一做从龙元勋。朱亨嘉尤觉得美中不足,填写委状封瞿式耜做“刑部尚书”,前来为自己吹鼓抬轿。瞿式耜虽对拥立唐王颇有微词,但只是政见不同而已,并非私心自用,攀龙附凤之徒,当然对此不屑一顾,严词指责朱亨嘉目光短浅,败坏大局,并立即檄令思恩参将陈邦傅保持戒备,又以巡抚印文通知土司“狼兵”不得听从靖江王调令。正自我感觉良好的朱王爷碰了这样一个大钉子,不由得无名火起三丈高,干脆亲自带兵如狼似虎般闯到巡抚衙门,一声令下,将瞿式耜生拉硬拽的拖回桂林软禁起来。   瞿式耜在广西颇有人望,朱亨嘉一时还指望他能回心转意,故而还算以礼相待,不料式耜并不买账。乘机秘密派遣家人携带奏疏祝贺唐王即位,并且详细报告朱亨嘉僭位及内中虚实,请求朝廷派遣军队平定叛乱。很快隆武政权的军队四面云集,朱亨嘉志大才疏之辈,简直被打得走投无路,坐困桂林,只得又低声下气劝说瞿式耜帮他守城。式耜借机联络好亨嘉的部将焦琏,和城外军队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把亨嘉擒获。   平定朱亨嘉之乱,瞿式耜本有大功,然而隆武帝却疑忌他曾有意拥戴桂王,干脆解除其广西巡抚一职,调赴福州任兵部左侍郎,实际上是明升暗降,将瞿排挤出实权地位。瞿式耜自己也赌气说:“我不服朱亨嘉难道是为了唐王吗?我不过是替桂王打抱不平罢了。”式耜性如老姜,老而弥辣,知道自己受人猜忌必将无所作为,干脆也不去福州上任,就在两广一带流连赋闲。   隆武二年(1646年)八月,清兵破汀州,隆武帝被杀。消息传来,瞿式耜和大臣们拥立桂王朱由榔做皇帝,年号“永历”。总算了结了瞿式耜几年以来的一大心愿,一生历尽宦海波折的瞿式耜也成为东阁大学士,终于进入权力核心,看来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式耜自己也满意地说:“当今皇上素质很高,简直是做尧舜那样的圣君的料子阿”。可惜朱由榔虽一表人才,却天性胆小懦弱。他作为南明皇帝中最有名的“逃跑天子”,哪怕敌兵尚在几百里外,只要收到警报,一定是立刻恭行三十六计中的最上策。瞿式耜对这位“圣明天子”所寄托的拳拳苦心,注定也只有付诸流水了。   永历元年(1403年)三月,清兵攻陷广东,轻骑袭击平乐,几乎打到了永历政权的家门口。永历帝听说后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就要逃往全州,瞿式耜苦劝永历暂时停留以观望形式,甚至说得声泪俱下。无奈永历无动于衷,打定主意要贯彻执行“逃跑主义路线”。瞿式耜无法可想,只好自请留守桂林,誓死与清军周旋到底。他估计清军必然要前来攻击桂林,于是抓紧时间筹集粮草,同时急调附近的明军焦琏部回防桂林。不料第二天上午清军游骑就出现在桂林城下,前锋数百人竟然冲入文昌门。瞿式耜还算沉着冷静,指挥各部明军将清军击退。桂林城才得以保全。两个月之后,奉命到桂林驻防的刘承胤部和焦琏部发生磨擦,刘部大掠桂林而去,焦琏也出驻白石潭。桂林一时成为一座空城。瞿式耜感到形势危急,极力催促焦琏回城,并把被雨淋坏的城墙缺口修复,勉励将士严加防守。清军侦知桂林城防空虚,又在兵变之后,人心惶惶,满以为这一下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占领桂林,因此提前便把驻守桂林的官吏委派停当,连一切日用家伙什物也带了来。没想到瞿式耜早有防备,指挥明军分门防守,同时发炮轰击城外敌兵,一直从早上打到下午尚未分出胜负。第二天清晨,焦琏率部队冒雨出击,这一着大出清兵意料,猝不及防之下阵线动摇,不由向后退却。预先埋伏在隔江的军队炮铳齐发。清兵被打得落花流水,弃甲丢盔,纷纷逃窜。桂林城再次转危为安。这两场战斗迎击的清军都是李成栋留在广西的游击部队,数量有限,因而规模不大,然而瞿式耜在当时畏清军如虎,见敌则逃的恶劣气氛中泰然处之,坚守桂林城的胆略气魄。无疑是难能可贵的。   桂林在清军的一再冲击中岿然不动,在瞿式耜的一再促请之下,永历帝重新回驻桂林,瞿式耜向来认为:“桂林为西省上游,形胜嵯峨,城郭坚固,确然兴王根本之地。北规楚,东恢粤,惟此地为适中”。只要永历帝能放大胆子坐镇于此,必然能起到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瞿的看法自然不错,然而永历却自始自终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样一个奋发有为的圣明天子。1648年2月,清军李成栋部再次西进,何腾蛟部将郝永忠从湖南退守桂林,瞿式耜因为他曾是大顺军将领,表面虽表示欢迎,内心却颇为猜疑防范。在粮饷上处处加以限制排挤。其实说起来瞿式耜与郝的上司何腾蛟本来向称配合莫逆,郝又是腾蛟爱将,何腾蛟在湖南用尽心机挤走大顺军李锦各部,独留郝永忠为己所用,没想到郝部来到广西,照样受到自己的好搭档瞿式耜的排挤,南明内部向来对原大顺大西系统的将领是一以贯之的猜忌防范,在何腾蛟面前瞿式耜还欣欣然以坚持原则自诩。何腾蛟对此真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郝永忠赳赳武夫,却不愿装小媳妇受这份闲气,于是坚决拒绝同瞿式耜一道守卫桂林,极力主张奉永历继续向西转移。永历内心当然是觉得离清军越远越好,对此建议自然举双手赞成。可怜瞿式耜赶到永历帝驾前,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位“尧舜”力持镇定,从容缓行。直说得口干舌燥,七窍冒烟。无奈永历帝逃命心切,见瞿式耜罗罗嗦嗦纠缠不休,不由得发急说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做一个为社稷而死的天子吗!如今一定要我留下,两宫太后就由爱卿负责保护周全,如何?”话说到这份上,瞿式耜也不敢再坚持己见,只好含泪退出。自去料理善后事宜,所幸何腾蛟及时带来部分兵将增援桂林,几天后清军前锋再次进逼桂林城,瞿式耜与何腾蛟共同指挥明军分三路出击,将该部清军击溃,再一次守住了桂林。   桂林几次转危为安,在一定程度上安定了民心,鼓舞了斗志。瞿式耜不顾个人安危坚守孤城,在南明军民中建立起崇高的声望。随后降清将领金声桓、李成栋等先后反正,声势大振。然而当时众望所归的瞿式耜却没能及时抓住这一前所未有的大好局势,而是不由自主地卷入了南明朝廷上各派政治力量的权力角逐之中,只凭一己意气而纠缠受制于蜗角争持的琐屑小事之上,从而坐失良机,不能不令人为之叹息。   楚党和吴党之争,是贯穿永历政权前期政局的主要脉络。双方纠缠争斗经年不息,极大的破坏和瓦解了南明政权的影响力。所谓楚吴党争,若望文生义的理解,自然多半要看作吴楚两地官僚之间的门户意气之争。实际上却并非单纯的以地域籍贯,同乡亲友为划分标准,而是南明各地军阀矛盾在朝廷上的集中反映。瞿式耜作为留守桂林大学士,历来希望一统广西军政以展其抱负,然而另一广西地方军阀陈邦傅却凭借实力控制了广西的大部分地区,瞿式耜的权力仅限于桂林一隅而以。双方明争暗斗异常激烈。后来李成栋反清来归,一时声望日隆。永历帝也移驻李的地盘广东肇庆。朝堂诸臣纷纷奔走趋附于李氏门下,瞿式耜曾一度对此愤愤不平,大发牢骚说:“(诸大臣)惟知奉承剃发之人(李成栋为首的“东勋”),全不顾朝纲清议,太看不得。与之同流合污既不能,终日争嚷又不耐,反不如身居局外,犹得清清白白做一人也”。然而不久以后瞿式耜的外援何腾蛟兵败身死,陈邦傅又极力拉拢李成栋,在这种情况下瞿式耜更显势单力薄,无法立足。这才通过李成栋心腹袁彭年,刘湘客等人向李靠拢。而陈邦傅在永历朝廷行将覆灭之时向李成栋暗通款曲,有意投降清朝,这时却以护驾有功得封庆国公。李成栋知道他的底细,不屑与之为伍。于是以瞿式耜为首的势力同反正来归的“东勋”李成栋集团逐渐合作默契,后来以李成栋,瞿式耜为外援靠山,以袁彭年等为朝政上的代理人,逐渐形成一个左右政局的集团,即所谓楚党。而与之相争衡的马吉翔,陈邦傅等人则称为吴党。后来斗争日趋激烈,凡是不依附于“楚党”之人一概被归为“吴党”。就连与陈邦傅,马吉翔向无多大瓜葛的堵胤锡,朱天麟等一批比较正直的大臣也因政见不合而被目为“吴党”的后台。大加打击与排挤。而所谓的政见不合,主要是因为楚党历来以朝堂正统自居,一贯持反对与农民军合作抗清的态度,在形势日益严峻的情况下尚还抱残守缺,一意维持门户私见。这种情况,在后来大西军主动提出联明抗清,要求合作之时,竟然愈演愈烈,甚至激化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作为楚党主要后台之一的瞿式耜在宦海浮沉多年,持身甚正,其气节和才干向来为人所敬仰称道,然而当时局把他推上政治舞台的中心地位之时,却变得目光短浅,气量狭小起来,他继任督师,留守桂林经年累月,除了汲汲于无谓的党争之外,在内外军政上几乎无所建树,甚至为一己意气而不惜与同为抗清的农民军阋墙于内,败坏大局。等于是坐以待亡。借用前人联语概括,真可谓“其志堪哀,其愚不可及”了。   永历四年(1650年),在金李相继败亡之后,清定南王孔有德长驱南下,全州再度陷落,严关失守,前线溃退回桂林的官军为数还相当可观,瞿式耜自恃向来善于守城,还指望依靠这些残兵再与清军一战。没想到这些军队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纷纷不战而逃。瞿式耜气得跺脚,大骂说:“国家把高官厚禄给这些人,老百姓拿民脂民膏养这些人,现在就这样散场,可耻!可耻!”有人劝他出城暂避一时,以图后举。瞿式耜看够了永历小朝廷文臣武将平时争权夺利,危难临头便作鸟兽散的丑态,再加上如果要卷土重来,必然要西行依附心中目为“流寇”的大西军,这也是瞿内心绝对不能接受的。故而瞿式耜对南明的前途已完全绝望,已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以身殉城了。   总督张同敞平时最为敬重瞿式耜的为人,当他从灵川回桂林,听说桂林已成为一座空城,只有瞿式耜没走。立即连夜泅水过江赶到留守衙门,对瞿式耜说:“形势这么危急,你怎么办?”瞿式耜回答:“我是桂林留守,自然守土有责,‘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你不是留守,为什么不走”同敞听了,突然严肃起来,说:“要死就一起死,古人还以独自作君子为耻?难道你就不同意我与你共享殉国的美名吗”。于是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两人一起饮酒,谈笑自若。一直等到东方渐渐发白,清兵冲进衙门,要捆绑他们。瞿式耜笑着说:“我们不怕死,坐等一夜了,没必要绑”。和同敞昂首阔步走出衙门。    孔有德一心想收降式瞿式耜,早在那年正月就曾写信劝降。被瞿式耜“焚书斩使”,一个大钉子碰了回去。这次听到瞿式耜被俘,自然兴高采烈,看到瞿式耜进来后,装腔作势的赞叹着说:“你是瞿阁部吗?好阁部!”瞿式耜笑笑说:“你是王子吗?好王子!”有意嘲讽他降清接受定南王封号。孔有德还是和颜悦色的反复劝说,都被瞿式耜严词拒绝。孔有德知道一时无法劝说,命令在风洞山把二人软禁起来   瞿式耜在囚室里,孔有德仍然不止一次地派人劝降,都被拒绝。而平时杀人不眨眼的孔有德这回恐怕是铁了心肠要“礼贤下士”一回,干脆也不再来罗嗦,只管好吃好喝的将瞿管待起来。期待能借此软化瞿的态度,同时人为制造出瞿式耜与自己合作的假象。瞿式耜一开始还没有看出孔的意图,在狱中饮酒高歌,写了不少诗与张同敞唱和,后来编成有名的诗集《浩气吟》,内中瞿式耜有诗写到:“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愿作须臾阶下鬼,何妨慷慨殿中狂。凭加_辱神不变,旋与衣冠语盖庄。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在诗里,他自比汉时身陷匈奴,冰天雪地中苦熬十九年而不屈的苏武,比做南宋末年支撑半壁江山,终于力尽被俘、杀身成仁的文天祥。过了一个月之久,瞿式耜见孔有德始终不见有痛下杀手的意思,担心因此谣言流传。干脆趁机写了一封密信给旧部焦琏,告诉他清兵在桂林的虚实情况,要他迅速袭击桂林。又恐怕因自己被囚禁而使焦琏有所顾虑,又叮咛开导说:“事关中兴大计,不要考虑我个人得失”。送信人在出城时被清军搜获,献给孔有德,孔眼看怕是要弄巧成拙,终于下定决心要杀瞿张二人了。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几个清兵到囚室来提他们出去行刑。瞿式耜面不改色,写下一首绝命诗,连同《浩气吟》诗稿放在桌上,从容走出狱门。遇到张同敞,同敞说:“今天出去,死得痛快!死得其所”。于是两人联翩而出,在仙鹤岩慷既就义。直到永历六年(1652年)七月,李定国大军重新收复桂林,要为瞿式耜立祠纪念,并召见瞿的孙子瞿昌文,让昌文为祖父归葬故乡虞山拂水岩牛窝潭。一世忠魂,终于返归故里    第十一章:桃花得气美人中——柳如是,钱谦益   垂杨小院秀帘东,莺阁残枝未相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这首绝句是明末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所题,前句柔媚婉转,寂冷缠绵尚不脱多情女儿伤春故态。然而人所不能料及的是末句“桃花得气美人中”陡然翻起,一时力挽狂澜,使人如同瞥见蒙蒙烟雨之中,一位婀娜娉婷的芊芊女子正独自漫步于青苔小径之上,春寒料峭,垂杨嫩柳清翠可怜,正是眼前寂寥无行处,回身不忍之时。忽地千树万树桃花同时怒放,灿若云霞。花影人面交相辉映。光艳绝伦。不由使人神醉。其实自古以来桃花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多为风尘轻薄的象征。或为香艳妩媚的写照。远嫁鲁国的文姜就是唱着“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柜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向她的老哥齐襄公暗送秋波的。后来两人情好日密,齐襄公竟设计拉杀了自己的妹夫鲁桓公。“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在杜甫老夫子眼中,似乎对之也没有什么好评价。唯独柳如是另辟蹊径,以神来之笔信手挥洒,以人喻花,以花托人竟浑如天成。既是怜花,亦是自况自恋。睥睨群芳,傲气一时无两。   长醉块垒难容物,高歌谁是眼中人。沦落风尘却高自期许,一生磊落英多,决不作小妮子态。这就是柳如是。   柳如是早年以杨为姓,曾用过杨爱之名。即陈寅恪先生笔下的“纵回杨爱千金笑,终剩归庄万古愁”。后来改姓为柳,先后用过朝云,云娟等名。以柳为姓后初名隐,字蘼芜,不久又改名是,字如是。采自辛稼轩“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语。稼轩此句,在我看来着实狂放得可爱,狂放得神采飞扬。然而在当时却多为那些温良恭俭的三家村老夫子所诟病,认为狂怪不羁,几近于粗豪鄙俗。而柳如是以风尘女子之姿竟取此为字,无疑是气性高傲,自命不凡之人。大凡俗庸之辈绝无此胆量与气魄。她嫁与钱谦益后,老才子又特赠她河东君的雅号,这一别号在我们今天听来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河东狮吼”,恶狠狠一个母老虎形象。怕是不怎么雅。其实钱氏所喻,化用《玉台新咏》中“河东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之意。以莫愁比如是,又暗喻柳姓的郡望河东,实乃用心良苦。没想到后来谦益大节有亏,秉性又软弱苟安。时时被柳如是所看不起。河东君雅号,竟然一语成谶了。   既然说才女,不能免俗的是要谈到才女之容貌。许多朋友惊服于柳氏之才名,常先入为主的把如是想像为惊艳无伦,芳华绝代的超级美女。其实据顾芩《河东君小传》记载,柳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沈虬说她“美丰姿,性慧倩”。徐芳也说她“慧倩,色艺冠绝一时”。古人写东西还比较实事求是,不若今天的某些写手记者为了抓人眼球,不惜大送“美女”,“靓丽”之类的廉价高帽,实则往往名不符实。据上所诉,加上柳如是流传下来的画像,应该是小巧玲珑,身材略为丰满而不失珠圆玉润之感。充满灵动之气的女子,即使用今天的眼光看,虽不能说有倾国倾城之姿,也还算得上是一位美女。徐芳说她“色艺冠一时”,色艺色艺,自然是要互为表里,若拆而分之就无法冠绝一时,秦淮商女身怀绝色才艺之人何其之多。柳如是能从中脱颖而出,傲视群芳,主要还是靠她的惊人才华和迷人气魄。若是过于美艳不可方物,反而掩盖了如是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再见必然索然无味。人们对心中的美好事物往往追求十全十美,然而事若十全反为不美,这个中真味恐怕不是什么人都能领会得到的。   柳如是幼年的身世在今天已很难考证,甚至就连她是出生在浙江嘉兴还是江苏吴江也是未解之谜,一般都推测她是幼年为强人掠走,后来卖给富豪为婢女。辗转流入娼家,老鸨见她聪慧俏丽,视为奇货可居,自然加意培养。如是十四岁时为吴江退职宰相周道登所看中,索回府中以充侍妾,周道登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崇祯一朝的五十相之一。老小子为人不学无术,做得宰相还是靠抓阄撞的大运。面情的大笑话就是出于他老人家口中:“上(崇祯)又问阁臣:‘近来诸臣奏内,多有情面二字,何谓情面?’周道登对曰:‘情面者,面情之谓也。’左右皆匿笑。”情面情面,不说到还有几分明白,老小子颠来倒去一解释,倒更令圣上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崇祯不能领教他的无厘头幽默,故而不久即被罢相。老不修回乡之后早已年逾花甲,却还每日将小如是抱在膝盖上教她学习文艺才技,青鬓华发交相辉映,老家伙倒也乐不可支。没想到柳如是得宠,却惹火了周前宰相家中的众多姬妾,大家交相詈骂,恨不得立即拔出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柳如是性格刚烈,小小年纪居然敢于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还口骂到众多贵妇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为止。群妾吃了哑巴亏那里咽得下气,于是设计诬陷小如是与仆人私通,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周老本来就是糊涂蛋,一来二去勃然大怒。还好周母可怜柳如是孤苦无依,加以庇护方免于一死,从此被赶出周家。那时柳如是方才十六岁。   柳如是从周府流落松江,一个弱质少女无法自立,只好以“相府下堂妾”的身份重回柳巷烟花,依靠名妓徐佛为生,徐佛待柳如是还好,不但在她落魄之时加以收留,还不惜重金聘来名师教授柳如是诗词书画,诸般文艺,徐佛此举,相当程度还是看在小如是出自相府的特殊经历上才加意培养。而柳如是后来能在众多青楼名娃中脱颖而出,最开始也正靠的是“相府下堂妾”的名人效应。其实这五个字对如是来说,何尝不是人生中一段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然而柳如是不惜借此疮疤以资烘托,她的坚忍与心计已可见一斑。有人常以此事非之,可对于一个立身于浊流乱世中的柔弱少女,苦苦挣扎周旋于强横的尘世之中。又如何能以此来苛求她呢?   说起徐佛来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女,她“能琴,善画兰草”,虽然住得偏僻,慕名而来的文人才士仍是络绎不绝,大有“席上人常满,樽中酒不空”的奢华。如是耳濡目染的都是峨冠博带的名流才子,比起满头白发,半通不通的周老宰相来,不啻是霄壤之别。自然为之心驰神往。无奈徐佛看她看得甚紧,柳如是只能随侍左右,恭听高论而已。这种宁静优雅的生活状态,却在崇祯九年的春天突然被打破。那一天,太仓学者张溥过访徐佛,恰巧徐佛外出,便由柳如是接待了这位才子。张溥见如是美色更过于徐佛,晤谈之下,发现如是谈吐文雅,见识亦复过之。不由满腔豪气化为柔情,与如是缠绵一宿 。直到日上三竿二人才依依作别。   张溥其人,可以说在当时已是名震天下。然而他却不是作为一个寻章雕句的白面书生而出名的。脍炙人口的《五人墓碑记》便是出于张溥笔下。他二十三岁就在苏州创办应社,五年后又在伊山倡导建立复社,成为晚明全国性第一大社团的创始人和领导者。在与柳如是相会的三年前,张溥召集了名震一时的虎丘大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名士豪杰均奉张溥为领袖,一时竟达数千人之多。张溥以他非凡的个人魅力使天下英雄争相归心:“所牢笼天下士,率取其魁杰,以故仰其盟者,如泰山北斗,而士一如登龙门”。而张溥的厉害之处,是他以一介布衣,竟能操纵掌控巨大的朝野社会舆论,以左右政局。张溥一心要在风雨飘摇之中挽救岌岌可危的明王朝于大厦将倾,他动用种种关系和计谋,竟然以在野之身将权倾朝野的内阁大学士温体仁赶下台去,又策划扶持宜兴人周延儒复出为首辅阁臣作为自己在政治上的代理人。没想到一世英明的张溥这回看走了眼,不久之后,周延儒就翻脸无情,暗地里将张溥毒死。一代豪杰,卒年才仅三十九岁。   与柳如是的一枕巫山云雨,在张溥看来不过是大才子一时的风流贪欢罢了。但却对柳如是影响深远。看惯了形同木偶的众多膏粱纨绔,柳如是没有想到此中竟另有天地。她暗自发誓说:“我生不辰,坠兹埃尘,然非良偶,不以委身。今三吴之间……幸窃科第者,皆炝夫耳。唯博学好古,旷代异才,我乃从之。所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从此柳如是以一叶轻舟,翩然如惊鸿般自由来去于三吴湖山之间,终日流连诗酒,广交名士。众里追寻那位心中的才子千百度。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而已。   柳如是天生聪慧,又自小周旋于名流士大夫之间,受到了难得的熏陶与教益。她博览经史,善于诗律。每次集会分题命韵皆能立就,颇有曹子建的捷才。柳的书法曾受李存我点拨,上法褚遂良与虞世南。传世者有题望海楼“日毂行天沦左界,地机激水卷东溟”一联。柔中带刚,笔力不俗。柳亦善画,其画作皆意态淡远,画中景色人物多为自喻自况,微显美人绝世独立,孤高自赏的心态。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柳如是常以南宋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梁红玉自比。是以才女而兼侠女之姿。能与她唱和来往,入美人青眼的,也多是当时江南士大夫中慷慨雄豪,倜傥不群之人。如号称嘉定四先生的唐时升,程嘉燧,娄坚等人。唐时升以文人而喜谈兵,坐居江南而判断当时辽左军事形势竟然从不失误,喝醉之后往往感叹当世若有能用己者,定能为之决胜于千里之外,程嘉燧书画双绝,早年却曾习剑术,颇类侠客行径。而内中后来与柳如是真正两情相悦,一往而深的,恐怕还要数李存我,宋徵舆,陈子龙三人。   李存我,上海松江人,早年与柳来往密切,李也是明末一位铁骨铮铮之人,清军攻陷南京后他坚守于松江东城,城破不屈而死。柳与存问来往,更多的还是敬重他的学识和豪气。两人始终是相敬多于相爱。当时在柳心中,最为嘱意的还要数与自己同庚所生,年轻英俊的松江才子宋徵舆。况且宋还尚未婚娶,现实一点说,这不仅仅是情郎,还自然是如是心中的理想丈夫人选。宋平时对柳如是也是情深款款,恨不得掏心相见。有一次宋徵舆到白龙潭柳的坐船上来约会情人。柳一时童心大起,开玩笑让宋跳到水里,以此来考察情郎的一片真心。宋郎见自己的“野蛮女友”发此号令,竟然不顾天气寒冷,一头跳入湖中。柳又气又笑,又是感动。忙命人直接把宋郎捞到床上。两人从此更是要好。不料美景不长,宋母听说自己儿子终日与一妓女来往,不禁大怒,强迫二人分手。柳如是得知后将宋徵舆请到船上。面前摆上一张古琴,一把倭刀,要求宋郎表个态度。而这位一往情深的宋郎此时却并无半点气概,支支吾吾搪塞了半天憋出一句“先避一避再说”的丧气话来。柳如是正是年轻气盛之时,骤闻情郎如此无情之言,当即大怒,抽出倭刀将七弦琴斩为两截,从此二人弦断情绝。而可笑的是宋徵舆后来入清参加乡试,做了新朝的都察院御史,当时柳如是早已归依钱谦益。这位宋大人竟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钱,对两人的结合大发牢骚,一时酸气冲天。可见也不是什么旷达人物,不过鸡虫小辈而已。真正让柳如是一生牵挂断肠,挥之不去的酸楚背影,还是她心中苦苦等待的那一个盖世英雄。   玉帘通处暗无声,春草翻为明月情。   记得停桡烟雨里,那人家住莫愁城。   诗句凄婉,满纸欲说还休,而诗中的“那人”,正是柳如是心底深处永远的痛——陈子龙。   陈子龙,字卧子,与李,宋一样同为上海松江人,他秉性慷慨豪侠,志大气高,又精通于魏晋古文诗赋,风骨过人。既有当年周公瑾“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又兼具“曲有误,周郎顾”的风流俊赏。崇祯六年的秋天,陈子龙抱病过访当时亦身染微痒的柳如是,两人一见如故,别时陈子龙留诗赠答:   两处伤心一种怜,满城风雨妒婵娟。   已惊妖梦疑鹦鹉,莫遣离魂近杜鹃。   此后数年中陈子龙正是仕途坎坷之时,万丈雄心一时尽化为儿女柔情。在柳如是的温柔乡里,陈子龙没有想到此中竟别有一番滋味。两人情好日密,很快就如胶似漆。陈子龙曾连题绝句三首以赠如是:   今年春早试罗衣,二月未尽桃花飞。   应有江南寒食路,美人芳草一行归。   垂杨小院倚花开,铃阁沉沉人未来。   不及城东年少子,春风齐上斗鸡台。   愁见鸳鸯满碧池,又将幽恨度芳时。   去年杨柳滹沱上,此日东风正别离。   情深意绵,写尽相思之苦,而后来柳如是的“桃花得气美人中”一句,正是从此三绝句中化来。陈柳之情,已不同于一般小儿女恩怨相尔汝的故态,也非以往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两人不仅情投,更是意合。在柳如是的心中,陈子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位旷代异才。就算为之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在所不计。而对陈子龙来说,这一位看似温婉的青楼女子不仅是才女,更是侠女,其才华足以让陈为之折服,其豪爽气骨更让陈引为红颜知己。他们二人都在对方的心灵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柳如是曾独出心裁的写了一篇《男洛神赋》,把子龙比作男洛神以寄托仰慕之情。虽是游戏之作,一往深情却跃然纸上。还记得当初那句掷地有声的誓言:“所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除此而外,还夫复何求呢?   然而,这一段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以悲剧来收场。陈子龙毕竟是一个已有家室的人,于情于理,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管多深,也只能被放浪不羁的士大夫们看作才子佳人之间的一段风流佳话,柳如是永远无法堂堂正正走入陈子龙的生活。陈妻张氏也坚决要求自己的丈夫与柳分手,现实迫使他不得不冷静考虑与柳如是的这一段姻缘。最终,陈子龙还是选择了离柳而去。   百尺章台撩乱飞,    重重帘幕弄春晖。    怜他漂泊奈他飞    澹日滚残花影下,    软风吹送玉楼西。    天涯心事少人知。    这是陈子龙万般无奈的吟唱,无论他是多么的雄才凌云,心高万仞。此刻对着心中的红颜知己,却只能百尺章台缭乱飞,却只能怜她漂泊奈她飞。内疚与自责曾多少次将陈子龙淹没,他当然知道,在一个又一个深夜,还有一位女子为自己苦苦守候着。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要他来,来得么?”柳如是只能着魔般一遍遍吟哦着这句子,是啊,还来得么?一转身即是天涯。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缠绵已永不能来了。   1644年,天地翻覆,陈子龙以兵科给事中为弘光朝召用,他屡次上书朝廷献上恢复大计,无奈都不被当权者所采用。弘光政权覆灭后,陈子龙一度藏于山中以躲避清军追杀,后来辗转来到福建追随唐王,出任兵部尚书,继续坚持反清斗争。当时清松江提督吴胜兆有反正之心。陈子龙抓住这一机会,亲履险地推动吴胜兆起兵,同时到处联络各地抗清志士以资响应。可惜后来因为吴胜兆行事仓促而功败垂成,陈子龙也被清兵俘获,在押赴南京途中,陈子龙乘看守不备毅然投水自尽。   并刀昨夜匣中鸣,   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媛云草碧,   可怜无处送荆柯。   涟漪未静,江水已寒。在举身赴水的一瞬间,陈子龙可曾想到了生命中还曾有一位愿意与他生死与共的红颜知己?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这首《金明池?咏寒柳》是柳如是与陈子龙分手数年后所写,无法与心上人常相厮守的她在寂寞独处之时睹物思人,自伤身世。眼中的世界对自己来说真可谓是“风霜刀剑严相逼”了。然而身处浊世之中,苦苦相逼的还不仅仅是无情的六朝台柳。柳如是的才名远播,不仅使众多名士为其折服,也引来了一些宵小之徒的觊觎。鄞县谢三宾就是其中一人。此人人品卑下,居官之时就以贪赃枉法而臭名昭著。明亡以后时而降清,时而反正,又时而归顺,为求清廷赏识不惜杀害本乡抗清的五君子以邀功,一生坏事做尽,却能凭着自己善于专营的高超骑墙术,在明清两方都混得如鱼得水。偏偏他还喜欢附庸风雅,刚刚拿出一笔钱来帮“嘉定四先生”刻印诗集,小小的出了一把名。正飘飘然以名士自居。就又对对柳如是这位佳人动起了歪脑筋,必欲得之而后快。柳如是如何看得起这样的猥琐人物。然而她多年出入于风尘之中,也算是饱览世态的人,面对谢“才子”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柳如是自问“惹不起我难道还躲不起你吗”,她本是极有心计的女子,放眼江南众多绅宦,能够治得住谢三宾,庇护自己的,恐怕也只有钱谦益一人了。   钱谦益,字受之,号尚湖,又号牧斋,晚年又号东涧遗老。他是万历三十八年的一甲第三名进士。少年得志的他总想在政治上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然而这条仕途却走的异常坎坷。一开始因为极力攻击阉党而被罢官回乡。好不容易等到崇祯上台,钱谦益也得以重新起用。然而没过多久又因为与温体仁争做内阁辅臣而被政敌排挤出朝,不得已再次回家,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隐居生活。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居乡里的张汉儒受温体仁指示上京告了钱谦益和瞿式耜的御状,指称他在乡里强横霸道,强抢民女,欧杀百姓,仗势夺财,简直是无恶不作,罪该万死。钱谦益很快被捉拿进京,眼看项上人头不保,多亏老钱头脑还比较灵活,竟然托人走通了崇祯面前的红人,秉笔太监曹化淳的门路。一场泼天祸事顿时化为乌有,张汉儒以诬告罪被处死,钱瞿二人仅仅削籍放归乡里了事。经过这一番折腾,钱谦益更加感到官场险恶,从此心灰意冷,闭起门来优哉游哉做他的江南文坛泰斗,时常也浪迹于山水声色之中。临到老来,还得了个“东林浪子”的绰号。柳如是之所以在众多达官显宦中偏偏挑中了快六十岁的这位“浪子”钱谦益,关键原因便是钱为谢三宾的老师,谢是当年钱谦益典试浙江时所取的门生。论师生伦理,论财力声势,钱无疑都要胜过谢三宾一筹。若钱谦益能容留柳如是于身畔,谅谢三宾再如何的色胆包天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况且钱谦益素有文名,他的才学和声望在江南都称得上是首屈一指。在柳如是看来,老是老了一点,但总还是名动江南的大才子。风流儒雅。也还可以将就。再说现在要解的是一肚子色心坏水的谢三宾的燃眉之急。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钱谦益与柳如是本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几年前被温体仁排挤出朝时,无意在杭州见到柳如是那首传诵一时的咏桃花名句“桃花得气美人中”。不由得击节称赏。第二天便请人越柳如是泛舟于西湖之上。两人煮酒谈诗,以文会友,格外尽兴。钱谦益对此一直念念不忘。不曾想几年之后,这位风华绝代的才女竟女扮男装,乘一页小舟翩若惊鸿的出现在自己的“半野堂”上,自然大喜过望,盛情款待。柳如是本是有备而来,当即赠钱谦益七律一首: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   一室茶香开澹黯,千行墨妙破冥蒙。   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   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诗中把钱谦益比作东汉大儒马融,而风流儒雅更在马融之上。直把钱谦益夸得眉开眼笑,他一生命运多舛,年轻时的满腔抱负无法实现,才不得已退回书斋里风流自赏,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是一肚子怀才不遇的牢骚。许多男人在事业受挫之时往往最渴望,也最看重的是能得到一位红颜知己的怜惜和垂青,钱谦益自认为自己虽已是耳顺之年,然而却还宝刀不老,颇有男性的魅力,如今竟能得到这样一位奇女子的青睐。正是所谓宦场失意,情场得意。尽管两人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年齿上讲都相去悬殊,但在半野堂一见之下,却大有相识恨晚之感。 不过十天,钱谦益便为柳如是另筑一精致别墅,取如是“我闻居士”的雅号而命名为“我闻室”。几个月里两人朝夕相对,谈诗论文。真是形影不离。钱谦益还赋诗称“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生年百岁忧”。一心要与柳如是同效于飞了。然而这时柳如是却提出了一个会让大多数人为之却步的条件,那就是若真想“同效于飞”,钱谦益就必须要以匹嫡之礼迎娶自己。   论起柳如是的心理,则她此番本来就是为避祸而来,不得已托依于钱。尽管老才子才高八斗,但总脱不了一个老字。论年龄身份,钱谦益完全可做得她的父亲和师长,另一方面柳如是以一介风尘女子,一生处处遭人另眼相看。与宋徵舆,陈子龙情深不终正是由此而来。她既然舍弃了择年貌相当的英俊少年为偶,自然要求争得受人承认的家庭地位作为补偿,来安慰自己的自尊。否则钱谦益也只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作“买回世上千金笑”而已。柳如是自来心高气傲,她隐隐感到,也许面前这位白发苍颜的老人,就是自己今生的归宿了,如果无法得到真正的人格尊严,那么避一时之祸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本是柳如是给钱谦益出下的一道难题。没想到钱谦益竟一口应承下来。考察钱式心理,自然要看到,他这几十年来处处碰壁,人常说愤怒出诗人,愤怒和压抑也常能使人作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举。所以他早就弃礼法正统于不顾,这才得了一个“东林浪子”的雅号。没想到在耳顺之年又能得到如此佳人的眷顾。正好借此机会大操大办一把,扬眉吐气的把柳如是迎娶过门。他要让大江南北的士大夫们看看,自己不仅是才高望重的文坛领袖,同时还是豪放不羁的风流人物。这实际上也是借对世俗礼法的挑战而出了自己心中的一口郁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没过几个月,钱谦益便在湖上与柳如是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娶亲那天冠盖云集,热闹非凡。大家一时还不知道这位佳人到底是谁,老钱也笑而不答。直到载着柳如是的画舫翩翩然从湖上驶来时,他这才得意洋洋的揭晓答案。一时间群情大哗,前来观礼的士绅们都认为钱谦益如此大吹大擂的以正室礼仪迎娶一个妓女,简直是不成体统,丢尽了士大夫的脸面。大家越想越激动,纷纷拔出拳头声称要痛揍为老不尊的钱谦益以儆效尤。无奈老钱见势不好早就登船离岸。大家尚还恋恋不舍,纷纷捡起砖头瓦块向钱柳二人的座船掷去。一时间瓦砾竟堆了满船。就在这喧闹的鞭炮和如雷的叫骂声中,钱谦益悠然自得,提笔一连写下八首《催妆》诗赠与佳人。柳如是也端坐于梳妆台前,微拢云鬓,青黛描眉。越发显得妩媚动人。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惜为千夫所指,大张旗鼓地娶自己为正室,对社会地位极低的柳如是的自尊心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满足。如果说她以前托身于钱氏出于避祸的无奈和深思熟虑的机心的话。那么今天就只剩下深深地感动了。   旌心白水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   煎得兰汤三百斛,与君携手祓征尘。   红尘坎坷二十二年之后,也许真的是前生的注定,从此真的要与这位真正懂得珍惜自己,看重自己的男人携手走完人生的旅程吧。   新婚燕尔,钱谦益便迫不及待的在自己的半野堂后另起“绛云楼”作为柳如是的居所。楼中广藏历代书画法帖和奇石古玩。如是与钱每日在楼中品诗作画,烹茶研墨,考订典籍,或者登山临水,饱览风月。就如同当年李清照与赵德卿二人一般逍遥自在,所不同的是赵李夫妇都是青春妙龄,而钱谦益却早已须发斑白了。柳如是曾打趣问他“公胡我爱?”(您爱我什么地方呢)钱谦益开玩笑说:“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柳当即也笑吟吟的回敬道:“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正所谓“风前柳欲窥青眼,雪里山应想白头”。闺阁戏语,没想到竟不胫而走。一时传为笑谈,数百年之后又被世人目为风流佳对。钱柳若有知,恐怕也只有会心一笑而已。   柳如是一生心高气傲,她委身于钱谦益,却并不甘心就此过着锦衣玉食的逍遥生活。当时为崇祯十七年(1640年),天下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比起那些燕雀处堂,每日醉生梦死的所谓墨客骚人来,柳如是无疑拥有远高于此辈的政治眼光和见识。她敏锐地感觉到,朱明王朝已是江河日下,一场风暴即将到来。而自己凭借钱谦益的巨大声望和政治影响力,必然可以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这种心情,清清楚楚的在她写给钱谦益的一封家信中表露出来:“古来才子佳妇,儿女英雄,遇合甚奇,始终不易。如司马相如之遇文君,如红拂之归李靖,心窃慕之。”信中将自己比作侠女红拂,将钱比作大英雄李靖,表示要赞助钱谦益在政坛上重新振作起来,夫唱妇随的干出一番事业。在婚后不久,他们就携手同游苏州拜祭南宋名将韩世忠于梁红玉的坟墓,又到京口凭吊当年梁红玉金山擂鼓的古战场。这一切行迹,都是在明明白白的向世人宣告,她柳如是并非寻常凡庸女流,而是一位震烁古今的奇女子!   1644年甲申的巨变如同一道分水岭,彻彻底底的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一时泥沙俱下,或为真英雄,或为假道学,都毫无掩饰的表现出来。这场巨变同时也激起了隐居山林的钱谦益重登政治舞台的雄心,当然有相当的程度应该还是受到他那年轻的妻子柳如是的鼓舞。南明尚未建立之时,钱谦益作为当仁不让的东林领袖,积极参与到拥立新君的政治斗争中去。他的计划是推立当时人称贤明的潞王常芳,以借定策之功而掌握朝政大权。然而钱谦益一介书生,他那两下子又岂是手拥重兵,翻云覆雨的马士英的对手。除了给史可法捣乱之外,钱谦益实在是一事无成。没几个回合就尘埃落定。福王继位的消息传来,钱谦益听说后,竟然手足无措,一溜烟串到好友高弘图家中,汗流浃背的连喝三四碗绿豆汤。发了一阵呆后便拉长了脸告辞,还是高弘图提醒他:“难道能与天子唱对台戏吗”。钱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又让人替他置办服装准备前去迎驾。一时以钱为首的拥潞派也顿时土崩瓦解。   钱谦益急于用世,本来也无可指责,然而他书生气太重,缺乏搞政治的才干和经验,同时本人也似乎毫无政治原则和定见,为人懦弱,而这一点正是钱谦益性格上的弱点和悲剧的缘由。弘光继位后钱谦益先是为了保命而大力奉承马士英的功绩,马也乐得利用钱作为东林领袖的巨大人望,先抛给钱谦益一个礼部尚书的甜头,接着便要他以东林魁首得身份上疏为“阉党”翻案,借此引入自己在政治上的盟友,曾名属“逆案”的阮大铖,以彻底压倒东林在朝堂上的势力。钱谦益先是为保官,后又为保命,竟然一一照办。钱的政治向背无疑对当时弘光小朝廷的政局走势起到了相当的影响作用。原来的东林同志纷纷斥骂他“丧心病狂”,马阮二人也只是对他利用一时而已,如今目的达到,自然将老钱打入另册。钱谦益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百般经营换来的结果竟然是两头不讨好,这也是始料不及的。他的一番做作,甚至还殃及柳如是本人。当初钱为改善与阮大铖的关系,不惜请出柳如是在家宴上为阮把酒谈欢,后来又让如是雉冠戎装随同阮大铖誓师于长江之上。这在喜欢谈兵论剑,以天下奇才自居的柳如是看来,自然是遂了自己的平生心愿。然而她一时却没有看清,自己的夫君已经把她拖进了一个政治泥淖中去。戎装誓师江上本是效仿先贤巾帼的英雄之举,经钱谦益和阮大铖的一番折腾,在别人眼中就成了不伦不类的笑话和丑角。夏完淳就在《幸存续录》中批驳道:“钱谦益家妓为妻者柳隐冠插雉羽,戎服骑出国门,如明妃出塞状。大兵大礼皆娼优排演之场,欲国之不亡,安可得哉!”。直接斥柳此举为亡国异状,这恐怕是柳如是当时所想不到的。   弘光政权维续仅一年余即告覆亡,高踞朝堂的弘光重臣们一时纷纷忙于开门迎降,投效新主人,这也成为当时一道奇异的风景线。身为女流的柳如是却郑重其事的劝钱谦益说:“如今国亡家破,这正是我们舍身取义的时候啊!”于是两人泛舟湖上,准备双双投水自尽。没想到钱谦益在船上四顾茫然,伸手探水再三,沉吟半晌后面有难色地说:“湖水太冷了阿”。柳如是闻后一言不发,毅然跳入水中,结果被众人救起。不久以后钱谦益便降于清军,同时为结好新朝起见又奉上金银珠玉及古玩百余件大表忠心。当年秋季,清廷颁旨令众降官赴北京授职,大家都携妻妾同行,唯独柳如是坚决不肯随钱北上。众降官动身那天,柳如是竟身着象征朱明王朝的大红衣衫站在道边为丈夫送行。同路的降官见柳此举不仅又羞又愧,同时也为她的大胆举动捏了一把汗。然而柳如是此时却是心如止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回想起举身投湖那天,柳如是自认为是国难临头,义故当死。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自己曾经目为司马相如,李靖般英气盖世的赧颜老人在那一瞬间,不仅背叛了自己的家国,更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信任和依赖。“死”这样一个沉重的字眼,对柳如是来说,早在那一刻起就已变得飘忽起来了。   钱谦益北上入京,半是迫不得已,半是还对功名富贵还存有一丝眷恋不舍之情,没想到清廷对他并不如何重视,只是轻描谈写的赏了一个礼部侍郎充修《明史》副总裁完事。钱谦益对自己变节降清的事本来就于心有愧,在众人的冷眼中自觉这个官做得窝窝囊囊,于是不到半年便称病辞职回家。准备安心养老了。哪里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华盖运,家居不久就糊里糊涂的牵连到一桩反清复明的大案中去。当如狼似虎的差役前来锁拿老钱的时候,身染重病的柳如是竟然从床上跃然而起,不顾自身安危跟随钱谦益同行。面对年已七十六岁的白发夫君,柳如是慷慨自誓将上书代钱一死,否则便共赴黄泉。面对此语钱谦益直感动得老泪横流,写下“恸哭临江无壮子,徒行赴难有贤妻”之诗以抒怀。然而才子归才子,写诗归写诗,发感慨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老钱在南京蹲了四十多天的黑狱,他本人和家人竟然束手无策,莫衷一是。全靠抱病在身的柳如是指挥若定,借大把金钱和自己在风流场上的影响力四处活动打点,终于打通层层关节,将老钱营救出狱,以一介女流将这场大祸事化为乌有。钱谦益半是羞愧,半是感激。以前也许他只是把柳如是当作文采过人的红颜女子看待,柳所表现出来的积极用世的进取心态在钱看来也不过是少年人不知世事,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直到今天,钱谦益才真正读懂了这位相伴自己八年,愿与之同生共死的奇女子。读懂了她身上所蕴藏的磊落和慷慨,而这股挺拔之气,正是让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昂藏丈夫所为之汗颜的血性。   钱谦益本来时时以降清为一生最大悔事,如今平白遭到不白之冤,死里逃生的他反而倒激发起了一腔血性。这也多为受柳如是的影响和鼓舞而起。他曾经击节称赏柳如是的桃花诗,有和诗吟道: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轻如湖上风   近日西陵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直到十年之后,钱还念念不忘,做诗称“杨柳长条人绰约,桃花得气句玲珑”。十年前的他如何能够想到,在家国破碎,山河变异的今天,自己这株随风飘委的“桃花”,竟然能得气于柳如是,重新焕发出人格的光彩。   柳如是与钱谦益虽乡居在家,却荡尽家财以资助各方志士的抗清事业。最为人所称道的便是永历三年时钱谦益所提出的:以郑成功,张煌言和孙可望为首的明军东西夹击,乘虚夺取江南,然后以江南为基业北上进取的战略计划。这个他本人称之为“楸秤三局”的大战略在当时来说无疑具有相当的战略眼光。钱谦益自己也得意的说:“人之当局如弈棋然,楸枰小技,可以喻大。在今日有全着,有要着,有急着,善者视势之所急而善救之。今之急着,即要着也;今之要着,即全着也。夫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中原根本自在江南。长、淮、汴京,莫非都会,则宣移楚南诸勋重兵全力以恢荆、襄,上扼汉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吾指顾之间。江南既定,财赋渐充,根本已固,然后移荆、汴之锋扫清河朔。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庚申帝遁归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为将此计划付诸实施,他不惜冒着杀头破家的危险,四处调查江南清军虚实,奔走联络于孙可望和郑成功,张煌言之间。成为幕后联络东西抗清势力的代表人物。在张名振的军队试探性的进入长江时,钱柳夫妇又慷慨解囊,暗地里出资招兵买马以充实张部兵力。本来孙可望与张煌言都对此计划颇为赞成,认为这是反败为胜的大好良机。然而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很快孙可望就因自身的野心膨胀而卷入到南明内部的政争中去。郑成功也自有打算,对此计划态度是不冷不热。只剩下张煌言,张名振二人也是独力难支。所谓难得而易失者势也,眼看中兴大计在南明诸将的内耗中付诸流水,钱谦益悲不自胜,他后来题诗叹到: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钱谦益作为一时文坛领袖,曾为天下所敬重,后来中道变节降清,自己也成为众人讽刺嘲笑的对象。翻遍明季描写钱的小说笔记,无一不是留下了一个贪生怕死的老人的可笑身影。如《牧斋遗事》渲染说:“(柳与钱泛舟湖上准备自尽,钱不从)后牧斋(钱谦益)携柳游拂水山庄,见石涧流泉,澄洁可爱,牧斋欲濯足其中,而不胜前却,柳笑曰:此沟渠水,岂秦淮河焉”在顾公燮也在《丹午笔记》中说:“宗伯晚年不得已,恨曰:要死,要死。君(柳如是)斥曰:公不死于乙酉,而死于今日,晚矣。”人家私房密语,亏他从何处听来。另一则笑话说钱入清后与众人扶乩请仙,钱问道自己的寿数,那大仙说到:“君寿可至六十有三”。钱大吃一惊:“如今我已七十多了呀,上仙错矣”。大仙答道:“不错不错,君于顺治二年(1645年)本该以身殉国,阳寿仅得六十三岁”一时众人哄堂大笑,钱谦益羞惭不已。   类似以上的讽刺文字尚还有许多,众文人鼓动唇舌,极力将钱描写成一为人猥琐的白鼻子小丑而后快。实际上相形之下,他们的生平行为也不见得如何的光彩照人。人称忠臣义士的张岱就曾在《自题小像》中自嘲道:“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许多闲人拼命抹黑钱谦益,实际上自己一生所为也不能无愧,只不过因为钱树大招风,将钱的行为妖魔化,小丑化,无疑可以转移大家的视线,借攻击钱来掩饰自己的胆怯和卑污,同时发泄内心的压抑和自责。钱就这样成了一只可怜的替罪羔羊。在钱谦益九死一生,拼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弥补以往的过失时,这些“高人义士”也如鲁迅所说的那样,终于优游林下以尽天年,再过几年,他们的子孙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出仕于新朝了。   在深深的追悔与自责中,钱谦益终于以八十三岁的高龄走完了这坎坷的一生,他死后,墓碑上连名字都未曾留下,只刻有“东涧老人之墓”寥寥数字。归庄在《祭钱牧斋先生文》中追忆道:“先生喜其同志,每商略慷慨,谈_从容,剖肠如雪,吐气成虹。感时追往,忽复泪下淋浪,发竖_松。窥先生之意,亦悔中道之委蛇,思欲以晚盖,何天之待先生之酷,竟使之赍志以终。”钱谦益就这样先柳如是而去。他死后,一些族人借机逼迫柳如是索要钱家的财产,柳如是被逼无奈之下,假意应允,将这些人全数请来谈判,随即她吩咐家人紧闭宅门,自己自缢于家中荣木楼上,年仅四十七岁。死前留下的是待自己自尽后,便尽捕凶徒,报官索命的遗嘱。果然舆论为之大哗,为首的主谋被治以“逼死主母”的罪名处以极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柳如是仍以她过人的权谋和心机算计了自己的敌人,保全了自身的尊严。也就此以出人意料的一举,结束了她那绚丽多姿的一生。   纵观柳如是的一生,无疑具有浓厚的“殉情”情结。早在结识张溥之时,柳如是就发下了“但求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的誓言。后来先后结姻缘于宋徵舆,陈子龙,钱谦益等人,无一不是以性命相许,生死相托。柳如是出身娼门,社会地位极低,长期受压抑的她却又天生性格刚烈,英气逼人,她无时无刻不在用着种种惊世骇俗的行为和手段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嘲讽那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君子”们的虚伪和无能,为了做到这一点,柳甚至不惜以一死来向世人宣告她的骄傲和勇敢。能与心中的那位真英雄共赴黄泉,在柳看来是一生唯一的渴求和期望。最终她做到了。然而遗憾的是,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些男人,宋徵舆虚情假意,弃她而去,陈子龙豪气盖世,与之又情深意笃,却迫于无奈而分道扬镳,最后独死于水。钱谦益,这位终身的归宿,在自己面前竟然显得那么的软弱可怜,几无大丈夫之气。此生留给柳如是的,只有此恨绵绵无绝期而已。   柳如是,柳如是!顽艳一痕难再惹,余花谁与问飘零!   第十二章:墓门更深阻侯门——董小宛 ,冒辟疆   十里长堤舞未休,流光泛彩入秦淮。   疏桐冷月烟波上,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是去年夜游秦淮时题下的几笔歪诗,今天的秦淮河两岸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繁华热闹的景象远胜于前代。穿行于人群里,时间一久,就不免在鼎沸的声浪中熏醉起来。然而熏醉之中又不免有几分索漠。曾几何时,这条演绎着一段段悲欢离合的河流已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是喧嚣和浮华而已。如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恐怕也就是当年两岸河房商女的风流韵事和才子佳人的美丽传说。不过这往往只是站在今天的视角下去演绎当年的故事而已。不要忘了,所谓“才子佳人”首先是“才子”们所建构出来的话语概念,在掌握话语权的文人墨客们有心无意的欺骗之下,多少女子毫无保留的默认了她们在这个童话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自我陶醉者有之,自欺欺人者有之,落寞无奈者也有之。只是这一切,都被种种传说涂上了一层粉红色的温柔和浪漫。   《儒林外史》中曾这样写季苇萧在扬州娶小老婆的事:“……当下搭船,一直来到扬州,往道口去问季苇萧的下处。……鲍廷玺悄悄向季苇萧道:“姑爷,你前面的姑奶不曾听见怎的,你怎么又做这件事?”季苇萧指着对联与他看道:“你不见‘才子佳人信有之’?我们风流人物,只要才子佳人会合,一房两房,何足为奇!” 其实这位自命风流的季苇萧,据后人考证,就是 “扬州八怪”之一的李_。在当时士人眼中,既然是才子,自可以尽享红粉佳丽,至于他的妻妾们内心的不满和怨望,自身尊严的被漠视和被践踏,在“风流人物”们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如果存在,便是有悖于“才子佳人”的故事设定,将会大煞风景,无异于焚琴煮鹤,背山起楼。秦淮八艳生平的感情纠葛和动人传说其实也大率如此,像柳如是那样具有强烈反抗精神和自我尊严的,只不过是少数的另类罢了。   透过美丽的朦胧,看到的往往只是悲凉。   董小宛,名白,又字青莲,因为出身风尘,所以与大多数青楼女子一样,她的籍贯也是莫衷一是,有金陵,苏州及如皋等多种说法。在青楼女子中,董小宛无疑是当时人眼中出类拔萃的名娃。除了作为一个名妓所必需掌握的琴棋书画,诗词书翰外,董小宛还精通茶道女红,她的烹饪技术更是当时一绝。在饮食史上都享有盛名。据美食家评论,她可与伊尹、易牙、太和公、膳祖、梵正、刘娘子、宋五嫂、萧美人、王小余并列为我国古代十大名厨。若以容貌论,董小宛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吴伟业曾有《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八首》中云:   珍珠无价玉无瑕,小字贪看问妾家。   寻到白堤呼出见,月明残雪映梅花。   诗中以“珍珠无价玉无瑕”,“月明残雪映梅花”极写其明艳不可方物,想来应非虚言。然而这样一位色艺双绝的女子,生性却偏偏和大多数青楼女子不大一样。她天性淡泊,不喜欢繁华热闹,只爱一个人幽居独处。《板桥杂记》这样说她:“性爱娴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宣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如此行为,倒颇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风致。其实董与柳如是一样,虽身处风尘却都是孤高傲世之人,董小宛最为崇拜的便是一生我行我素,目空四海的李太白,所以曾取字青莲,她性格中的浪漫色彩和潇洒不群之态即可见一斑。然而身份的低下又长期打击着她们高傲的自尊心。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柳如是选择以自己的心机和出人意表的行为以向这个世界挑战,用以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董小宛却与柳截然相反,她的性格较为内向和软弱,并不具有柳那样强烈的扩张性和叛逆精神。在外界的压抑之下,董小宛选择的是退回到自己的精神领域中去,既然这个世界不承认我,我也不承认这个世界,我只爱我自己好了。无疑董小宛具有强烈的自恋倾向,她日日登山临水,群居离索而孤芳自赏,用异于他人的态度来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以此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然而,董小宛的自恋情结无疑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可以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而产生的一种心理防卫机制,她曾说:“拼得一命酬知已,追伍波臣作鬼雄”。董小宛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而苦苦等待,只求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好让自己把一生所有的爱和热情毫无保留的奉给他。董一直等了十六年,直到冒襄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冒襄 ,字辟疆,号巢民,冒氏乃是元朝镇南王脱欢之后人,如皋冒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诗书传家,冒辟疆更是被人称为“由来汗血俱龙种,须信超宗有凤毛。”的大才子,明末著名的四公子之一。他14岁就刊刻诗集《香俪园偶存》,当时董其昌把他比作初唐的王勃,认为他能够担当“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的大任。冒襄为人慷慨好义,就在明朝灭亡的前四年,江南曾大闹蝗灾,一时赤地千里,冒襄率先捐出自己的家产赈济灾民,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对此冒襄是有他自己的政治见解的,他认为富贵之家的金珠五谷全由民众供给,若在民生凋敝之时不但不能给与救济,反而还要涸泽而渔的话,势必激起变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正是出于对当时局势的忧心和一腔血气,冒襄加入了复社,并与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等人结为知交,他们或诗酒唱和,流连山水,或指评时政,抨击阉党。一意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攻击阉党可谓不遗余力。当时身属阉党的阮大铖丢官之后混到南京,穷极无聊之下一面戏酒自娱,一面广交朋友来排遣寂寞无聊之情。阮氏为人虽然奸险,然而却颇有才情,他的拿手绝活之一是编戏谱曲,自导自演,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誉。就连复社中人张岱也不得不说,阮大铖的戏“出出能新,不落窠臼”。冒襄见阮大铖在南京混得如鱼得水,便请来三公子大置酒宴,又特招阮家家班前来搬演阮氏的生平得意之作《燕子笺》,阮大铖听说后还以为是复社中人借此向他表示青睐与谅解,一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不料四公子对着戏班狂呼痛饮,边看边笑,一边痛骂阉党无耻卑鄙。阮大铖听说后怒不可遏,一时满城传为笑谈。四公子此举可谓大大的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当时秦淮女子广泛结交的是以忠义自我标榜的文士书生,在当时的舆论之下,就连青楼中人也以结识复社中人为荣,以阉宦余党为耻。冒襄此举,不经意间无疑也在她们眼中树立起了豪侠公子的伟大形象。一时敬仰崇拜者甚众。然而书生问政,向来只图一时快意,抒发心中块垒而已,往往不计后果,不求周全。四公子又都为高门显爵之家,声势赫奕,自不会把小小阮大铖之辈放在眼里。没想到后来阮大铖在宏光政权中窃居高位,一朝权在手便疯狂报复。在南京,阮大铖对冒襄游说引诱不成后,便派锦衣卫逮捕了他,直到第二年,宏光垮台,冒襄才逃脱牢狱之灾。吴伟业在《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八首》中曾述其事说:   念家山破定风波,郎按新词妾唱歌。   恨杀南朝阮司马,累侬夫婿病愁多。   念家山破与定风波都是曲牌名,此处借来正好隐喻当时实事,用语巧妙。正是这位善于作曲填词的阮司马,折腾得冒襄及其他复社众人流离失所,四处躲藏,此乃后话不提。   冒襄不仅是热血书生,还是风月场上的翩翩佳公子,据说其人“姿仪天出,神清彻肤……所举凡女子见之,有不乐为贵人妇,愿为夫子妾者无数”。大凡女子一见之下,便会钟情于他,且另可放弃自身尊严地位也要苦苦追随,可见冒襄魅力之大,称得上是一位少女杀手。他第一次过访董小宛的时候,小宛尚“薄醉未醒”,冒公子只好隔帘相望,称赞小宛可谓是“香姿玉色,神韵天然”。然而他此行本来就是为了买醉寻欢的,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坐等董小宛醒来。三言中《卖油郎独占花魁女》有一段故事讲卖油郎前去拜访他所钟情的一位青楼女子,无奈美人大醉,于是只好在床前苦苦守候。当然卖油郎这样做一是确是因早已暗恋花魁女多时,目无余芳,第二也是出了省吃俭用得来的银子,与美人连话都说不上一句便走,岂非大不合算?冒公子不是卖油郎,行为无疑洒脱得多。于是转身就走,去找了陈圆圆。   当时陈圆圆居于苏州,以擅长曲艺在诸名妓中独树一帜,然而论起文辞书画方面的素养,时人称之者无几,看来从这方面讲似乎在秦淮名妓中并不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冒襄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甚至在二人分手之际扯住圆圆的衣袖要定下再会之期,可见陈之姿容气质确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使得作为风月老手的冒公子如此失态,如此恋恋不已。当然冒也确非浪得虚名的偶像派代表,他的风流倜傥使得一生阅人无数,“贵戚名豪竞延致”的陈圆圆在第二次相会之时,便直截了当的提出愿意委身于冒。冒公子骤闻此言不禁大喜过望,无奈家中临时出了点急事,冒襄急于赶回去处理,于是二人定下婚约依依作别。没想到这一别便是“苦留后约将人误”,不久陈圆圆被国丈田弘强买而去,挟持北上,从此风云际会,演出了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轰轰烈烈大戏,当然这还是那时的冒襄所不知道的,他归来后遍寻陈圆圆不着,一时心情抑郁,怅惘无及。于是与朋友一道乘舟夜游,竟然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董小宛的门前。   第二次冒董相会,小宛正在病中,两人谈起三年前的醉中相见,小宛竟然泪如雨下,她告诉冒襄,三年前那一面,只是经常听自己的母亲提到。如今母亲已亡故,想不到竟能在此重新相会。不由得感慨万千。于是她强撑病体与冒襄相见,不料一谈之下,小宛告诉冒襄:“我十有八日寝食俱废,沉沉若梦,惊魂不安。今一见君,便觉神怡气王”。冒公子的神采风姿竟然能起到药石所不及的作用,这恐怕也是匪夷所思。然而就董小宛来说,她一生目无下尘,孤高自赏,相当程度上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和贯注。不过小宛的自我迷恋是不得已而为的无奈之举,这种自我保护行为是以另一种强烈的孤独和压力为代价的,也许冒襄的形象正好与她心中日夜构建的那一个“知己”的影像不谋而合。于是董小宛在相见的瞬间便将这种心理贯注由潜意识中撤出,并投注到冒襄的身上去。所以她才得以说到:“今吾不见子,则神废,一见子,则神立”。从此九年如一日的苦苦追随于冒,一直无怨无悔。若不从这一点上来解释,恐怕小宛的痴情就难以理解了。   然而董小宛的这一番款款深情,冒公子多半是始料不及的。他此行原本计划的是呼酒买醉,一浇心头块垒而已。小宛与他有一面之缘,当时觉得此女“香姿玉色”,后来心中始终有所系怀吧。这一场相见的安排,按冒襄想来应当是公子酣饮淋漓尽抒心中郁气,美人轻歌曼舞以相陪,第二天大家一笑而别,相念于江湖,这样才够洒脱。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偏离了自己的想象。小宛后来更是微微透出以身相许之意。冒襄当即大吃一惊,于是借酒醉敷衍过去,第二天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要拔脚走人。好在有朋友相劝,这才勉勉强强的去向小宛告别。当时董小宛一直守在楼上眺望冒的坐船,苦苦等待冒襄前来相见。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冒襄向她辞行。小宛无奈之下只好说:“既然公子要走,我都梳好妆了,就一路送送你吧。”这一送,就一连送了二十七天,从浒关走到北固,冒襄也一连回绝了她二十七次。到了金山的时候小宛指江发誓说:“妾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在小宛看来都走到了这里,冒襄再绝情也不至于赶她回去吧,没想到冒襄竟然发了火,说小宛是存心要影响自己应试迎考,后来又连哄带骗的跟小宛定下后会之期。尽管小宛哭得梨花带雨,但也无法可想,只好掉头孤身回去。冒襄总算松了一口大气,说道:“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小宛在他眼中成了一个负担,可见他此时确实是不爱小宛的,风月场上公子美人情深婉转,很多时候只是一种人在情景中的表演而已。情或许有之,然而不能脱离风月场这个舞台,一旦脱离,假意变成真情,某些“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先生就要大呼吃勿消了。   这年秋天,冒襄南京应考,小宛按约从苏州赶往南京前来相会,路上遇到强盗,小宛躲在芦苇中才逃过一劫,又断炊三天,好不容易来到南京。虽然落魄不堪,董小宛一心却想的是怕打扰了公子考试,于是又在城外等了两日才与冒襄见面。一开始冒襄可能是刚考完需要放松放松,尚还温颜款款,带着小宛到处游玩,过访朋友。冒襄在复社中的朋友也纷纷前来凑趣,称赞小宛的深情和执着真是让人感动不已。无奈没过几天,当冒襄听说老父亲退休回家将要经过江上,竟然又是不辞而别,抛下小宛随父北归了。董小宛急忙发舟追赶,在燕子矶遇到风浪,差点葬身江中,应了那句“拼将一命酬知己,追伍波臣做鬼雄”的誓言。可眼前这位冒公子却是冷心冷面,怎么看也不像是小宛的知己。待得小宛追到冒家如皋,冒襄又借口考试失败心情不爽,让小宛再千里迢迢的回去,过了一会,他又说小宛苏州欠的债太多,从南京乐籍中除名也要拿出一笔银子。还是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论说起来,这并不像是慷慨好义,一掷千金的冒公子的作风。以他的豪侠,纵然是面对素昧平生的路人,在遇到急难之时也会出手相助,为何在面对一个温柔多情的弱质女流时却又如此唧唧歪歪呢?若是冒公子实在不喜欢董小宛自然可以将话挑明,再设法妥为安置处理。然而他一面心平气和的享受着董的温柔和追慕,一面又把人家往门外推,同时还不忘留给小宛一点点希望和期待,冒公子玩的这一套太极推手,真是把人家小姑娘害苦了。   冒襄固然是冷心冷面,小宛却也十分决绝。她回到苏州后,托人带话说自己将一直穿着夏天的薄衣,若冒襄不来接她,她便决心冻死。冒襄依然躲起来当没听到,这回就连冒襄的朋友们都看不过眼了,先是刘大行等人发起筹款,后来又是号称风流教主的钱谦益亲自出面安排一切,自掏腰包先帮小宛还清债务,又让人解决了小宛的户口迁移问题。最后大吹大擂的将小宛送到冒家。当然老钱此番壮举相当程度也是受到柳如是的支持。同为沦落风尘,同病相怜的弱女子,以柳之豪爽泼辣如何不为小宛出头。而冒襄袖手旁观之下,不料美人从天而降,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帖帖的送上门来,他竟然又说仓促间不好告诉父亲知道。让人家一直苦苦等到四鼓。冒襄恐怕忘了,当初自己追求陈圆圆时就不曾有这么多的前怕狼后怕虎之态吧。当然强扭的瓜不甜,小宛如此苦心相从,冒襄就是不领情又有何办法呢,若是换成柳如是,见冒公子如此夹手夹脚的忸捏作态,恐怕早就拔出刀来痛骂他了。毕竟爱情是不能以自身尊严作为代价的。否则换来的只是一生的悲剧。   小宛来到冒家后一洗铅华,尽心尽力服侍冒襄家人,甚至委屈自己像仆婢一样,事事亲力亲为。冒襄的母亲和正妻也都很喜欢她,不但如此,小宛还要负责督导冒襄的两个儿子读书,算是兼任家庭教师,董小宛虽然生性温柔,但看来却是非常有管理才能的女性。她到冒家之后,日常琐事都是由小宛一手操办,井井有条。可谓是冒襄的贤内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宛有一手过人的厨艺,据说现在扬州的名小吃董糖和董肉的是小宛发明出来。小宛天性淡泊,不喜欢肥腻甘美的食物,再加上她善于巧思,故而在饮食花样上能时常翻新,别出心裁。据说她能用各种鲜花酿饴为露,酒后盛出几十种花露,“五色浮动白瓷中,解酲消渴,金茎仙掌难与争衡也”。又在每年夏天冒着酷暑,做桃膏、瓜膏:“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丝漉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每酷暑,姬必手取汁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枯,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做豆豉 “种种细料,瓜杏姜桂,以及酿豉之汁,极精洁以和之。豉熟擎出,粒粒可数,而香气酣色殊味,迥与常别”。她做的红腐乳,超过了名产品:“红腐乳烘蒸五六次,内肉既酥,然后剥其肤,益之以香甜及海错风熏之味,数日成者,绝胜建宁三年之蓄。”就连做的各式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碧者如苔。蒲藕笋蕨,鲜花野菜,枸蒿蓉菊之类,无不采入食品,芳旨盈席”。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经过董小宛的腌熏烘醉后就变得“火肉久者无油,有松柏之味。风鱼久者如火肉,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醉鲟骨如白玉,油鲳如鲟鱼,虾松如龙须,烘兔酥雉如饼饵,可以笼而食之。菌脯如鸡粽,腐汤如牛乳”。 简直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至今纸上读来犹使人馋涎欲滴。无怪人们要把小宛列为古代十大名厨之一。冒襄自称在与董小宛共同生活的这九年里是“折尽一生清福”。其实何止清福,还有如此口福令人羡慕不已呢。   短暂的宁静很快过去。甲申之变后清军南下,冒襄一家不得不辗转逃难。冒襄自称“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荆人”,然后掉头催促董小宛在后面快点跟上。到形式已经万分危急的时候,冒襄就再也顾不上小宛了。他提出将小宛寄托在朋友家里“此后如复相见,当结平生欢,否则听子自裁,勿以我为念”。似乎这九年的相濡以沫,都不过是自己在考验董小宛而已。如果小宛此次能侥幸逃出一劫,那便是她修成正果,可以“结平生欢”了。否则就随便你自己怎么办吧。冒襄这句话尤其使人心寒,不料小宛竟然说:大难临头他先顾及别人是对的,自己就是死在竹林里,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一心唯冒襄之命是从。此情此景就连冒襄的父亲都看不下去,老爷子亲自作主带小宛一并逃难,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途中冒襄患病,又是小宛一路不眠不休的照顾。“此百五十日,姬仅卷一破席,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摸,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身起伏,为之左右翼。”董小宛辛苦侍疾、无微不至,生病的人性情烦躁,容易动怒,故冒襄常无故打骂小宛,小宛“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百般委屈,真不知董小宛说自己嫁给冒襄是“骤出万顷火云,得憩清凉界”的话是从哪里讲起。   董小宛最后的生死下落,在许多人眼中成了一个谜,而这也是她在秦淮八艳中尤其引人注目的原因之一。有传说认为她后来被清军掠去,献入宫中成了顺治帝的宠妃,也就是名噪一时的董鄂妃。历代史家为此大打笔墨官司。写下《柳如是别传》的陈寅恪先生尤其力主此说。然而后来近人孟心史著《董小宛考》,洋洋洒洒数千言,力证其非。如今举其大意于下:   1陈其年《冒巢民五十寿》序记巢民夫人视姬董同于娣姒,姬没而哭之恸,令两儿白衣冠治丧。而《影梅庵忆语》记小宛死为元旦二日,并记其殉物及弥留之状。则小宛为夭死于家毫无疑义。   2世又传小宛为清豫王多铎兵间携之入宫。多铎下江南为顺治二年乙酉,五月破南都,六月入浙,十月班师回京。小宛事巢民事迹,则多在乙酉年以后。是二年入清宫说为无稽。   3 顺冶八年正月二日小宛死,年二十八岁。清世祖则犹十四岁之童子。小宛之年长以倍,绝无入宫邀宠之理。当是时江南军事久平,亦无由再有乱离掠夺之事。可见八年入清宫说,亦不能成立。   4小宛死葬影梅庵,坟墓俱在,见于陈其年诗注。小宛死后数年,其年曾偕巢民往祭,并有诗存集中。且小宛死后,见而挽之者为吴次圆,闻而唁之者为龚芝麓,都是小宛夭死如皋之确证。   然而后来高阳先生又站出来说:“不然,董小宛确实就是董鄂妃”。对于顺治与小宛年龄相差悬殊这一难以解释的力证,高先生辩解说姐弟恋或许有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少年人爱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四岁的女人也非绝无可能。事或许有之,然而也未免太过于牵强,难以产生说服力。大约董小宛最终确实是劳累而死了。   然而这里要提到的一段小插曲是,历来关于董小宛下落的疑问,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吴伟业在《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八首》中的最后一句:   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   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更深阻侯门。   “墓门更深阻侯门”一句,似乎暗示着小宛是被豪强夺走。岂不闻“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古人作诗语意含蓄,然而用典严谨。既用“侯门”之典故,必有其来历。这也是后世普遍认为隐晦难解的地方,许多人便由此推断董小宛是为清军夺走的。对此冒襄后人冒广生解释说:小宛未嫁冒襄时,伟业常去见她,嫁归冒襄后,就再也不得见了。墓门之阻,是指小宛亡故。而侯门之阻,则是指小宛归于冒襄而不得见。此语粗看有理,然而“侯门”一语,向来都被引用为豪强权势之家的譬喻,吴伟业以“侯门”指冒襄,岂非是说冒襄仗势夺人?那未免太不礼貌,也不合于事实。吴乃一代诗家,为文必有其深意,也决不会在诗中生搬硬套的用此牵强唐突之语。笔者并非历史学家,然而却也突发奇想,认为此句诗谜可以另作解释:凡读过冒襄《影梅庵忆语》的人都知道,这篇文章是冒襄在小宛逝后为纪念斯人而作。此文本来文辞优美,情真意痛,成为这一段感情故事的见证。然而在文中却多次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就是陈圆圆。   在《影梅庵忆语》中冒襄这样回忆陈圆圆“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妇人以资致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鬓,难其选也。蕙心纨质,淡秀天然,平生所觏,则独有圆圆耳。”在痛悼亡姬的同时却又如此系怀于另一个女人,这是大多数人都为之感到茫然的。然而对于冒襄来说,恐怕他一生真正为之魂牵梦萦,日夜思恋的,还是那一个陈圆圆吧。吴伟业作为冒襄的好友,又与陈圆圆,董小宛关系均非同一般。他应该最为了解冒襄心中的矛盾和这一段感情纠葛。一生中深爱冒襄的女人归于黄泉,阻于墓门,而冒襄所深爱的女人也终于为当时权势炙手可热的平西王吴三桂所得,阻于侯门。可谓两头落空,造物弄人。吴伟业此诗,是含蓄的批评,还是惋惜无奈,就不得而知了   明亡后的冒襄回家隐居,起了“巢民”的号,以此自况绝不与清方合作。顺治十四年秋,郑成功大举北伐,他看到郑成功誓师入江的檄文,便秘密召集了一批抗清的子弟以为内应。但后来郑军大败退走。冒襄最后一丝复明的希望也破灭了。此后他闭门不出,家中日益穷困潦倒,只好以卖字度日。他苦苦坚持的,便是作为一个明朝移民的气节,然而与之矛盾的是,冒襄有无比热切的督促自己的儿孙参加新朝的科举以便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然而他的子孙跟自己一样没有科场运。直到冒襄生命的最后两年,孙子冒浑在征讨郑成功的战斗中立了功,终于得做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冒襄闻讯后竟然老泪纵横,三呼万岁。冒家的荣耀最终来自于讨伐郑成功,这应该算是一个黑色幽默吧。   到这时,昔日肥马轻裘的翩翩佳公子也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那是董小宛金钏的颜色。那年七夕的傍晚,小宛看着天上的霞光,忽然动了兴致要仿霞光之色作一只金钏。冒襄还亲笔题写了“乞巧”和“复祥”的字样刻在上面。一年后,金钏突然断开。于是他们又重做了一只。这回冒襄改题了“比翼”和“连理”四字。这支金钏,是小宛到冒家后置办的唯一一件首饰。据说一直陪伴着她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只要是来自冒公子的一点点温暖,就可以带给她无尽的幻想和期望。她如此深深的依恋着这个不能爱她的男人,想必自己也曾轻声的问过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冰丝新,藕罗裳   一曲开筵一举觞。   曾唱阳光洒热泪。   苏州寂寞好还乡。   这是冒襄最后的绝唱,回首多少年的前尘往事,也许,自己真的爱过,只是没有珍惜。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